字里行间品出的是一股最为质朴的土气

李晓伟

翻读了一容《红山羊 了一容小说经典》一书中的小说，字里行间品出的是一股最为质朴的 土气 ，这样的 土气 关乎的并非是时尚与流行，而恰是周作人曾经强调过的立足于乡土中国之上的文学特质，即 土气息、泥滋味 ，换句话说，了一容写出的正是从本真的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中国经验。立足于这样的中国经验，了一容写出了一群在平凡世界中默默生存、挣扎着的平凡个体，在这样的 土气息、泥滋味 的乡土底色的浸染下，无疑，他们都拥有着一颗粗粝的灵魂。

当我们在言说 现代 这一字眼时，除了五彩缤纷、车水马龙之外，更多的或许是一种置身于加速度中的变动不居，不论是生活本身，抑或是人自己，都在不停地刷新或被刷新， 速度 成为了关键词。而在了一容的文学世界中，他一直很倔强地拒绝对速度的追捧、迷恋，而将自己的眼光投向那些静默着的个体，书写着他们与 速度 的距离，以及由速度而出现和产生的悲痛，并为之抱以难言的悲悯。

这些扎根于黄土地之上的形形 的个体，不管是迟钝、看似不识时务的厂长父亲，还是在迷茫困顿之中却仍然坚守文学理想的作家，抑或是始终不放弃自己残疾孩子的老奶奶、虽然忠厚老实但最后被逼走向暴烈复仇之路的农民尕细目、在 奔跑 的途中仓皇失措但最终又找回了自我的穆萨 他们都是黄土地之上静默生长着的 大地之子 。

这些静默者们在时代的滚滚洪流面前，尽管卑微、弱小，却都依然保持了自己的一份倔强。 我 的父亲是牧场的书记兼厂长，做事情一辈子都是小心翼翼的，始终不占公家的便宜，他的这种原则性却被周围的人看作是 快被时代淘汰了 的东西。据说很有背景的会计和保管，在牧场中上下其手，假公济私，生活得十分滋润，反观父亲却只是一再地在那本台历上记下与牧场损失、职工工资相关的 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 我 怀揣着用 好处费 为自己换一双新鞋的愿望带老马来到父亲的牧场收羊绒，结果却失望而归，这自然与父亲的 古板 有关，但 红山羊 那血淋淋的惨状却使自己惊醒， 我 从羊绒中看到的不再是舒适的鞋子，而是在人类世界中充斥着的虚伪、卑鄙、欲望和贪婪，这时， 我 似乎才有些理解了父亲的 顽固 的美。而《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中的那位老奶奶，将自己的生命与残疾的儿子尤素福紧紧地连在一起，推着儿子四处游走、乞讨， 这种生活久而久之似乎成为老奶奶的一项难以割舍的工作、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与牵挂 ，尽管旁人投来的是不解甚至厌烦的眼光，但这对不离不弃的母子却在用铜汤瓶的水洗刷下拥有着最干净的生命，平静的文字中涌动着的是无限的伟大的爱。

在这部集子中，《向日葵》是一篇独特的小说，了一容以一个近似于寓言式的故事写出了自己(以及与自己类似的静默者们)的坚守。主人公是一个默默坚持写作的作家， 几十年来他都是在一种默默写作中度过的，如果不是写作，他早就被生活打倒了 。作品被退稿、家中濒临断炊、债主又一再上门紧逼 作家的困顿处境昭示出的是整个时代背景下的精神迷失，而他的倔强姿态恰恰是这阴霾之下最为亮丽的一抹色彩。 向日葵 不仅是一幅画作，也是作家在困境中所坚守的一份信念，而院子里的那片向日葵更是承载着作家心中静默生长的理想之光。尽管寂寞，尽管困苦，作家的身边仍然有着与其相濡以沫，如同海子笔下的 姐姐 一般的妻子，而他心中也依然保持了最为本真的文学初心，沉默却厚重。这是作家，也是了一容为浮躁时代留下的倔强和不可磨灭的姿态。

从父亲的固守原则和红山羊的自由自在，到伊斯哈格自己为自己做 颂乃提 ；从老奶奶对残疾儿子尤素福不离不弃，用那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为儿子也为自己洗净身体，到作家坚持自己的文学理想，守护内心净土 这些都是一种静默式的坚守，是他们对于 清洁 的信仰和追求。身体、外物需要保持干净，而内心世界同样需要这样的 清洁 。

鲁迅曾说， 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 ，但他仍然很爱 自己灵魂的荒凉和粗糙 因为这是他 转辗而生活于风沙中的瘢痕 。无疑，这样的粗粝也属于这些静默者们，了一容与这群 大地之子 们一样，都是静默中的坚守者，展现出了别样的坚韧和厚重。这样的静默并非懦弱，而是包蕴着一种向上的强劲生命力，甚至，不乏暴烈的反抗。了一容用黄土之上的温情滋养着这些站立在自己文字中的静默灵魂，又以自己的仁爱和悲悯情怀见证着生命的成长，于是，这样的静默让我们动容。或许，喧哗者能够让人注目，但是，静默坚守者却更让人尊重，也更加高贵!

李晓伟(1986 )，云南大理人，白族。文学博士，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