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折子戏

文章来源:延庆文学网  |  2020-02-15

摘要:一出折子戏,演绎了两个人的一生,也折射了一整个时代和这个时代中,形形 的人。 (一)鞭

“说什么忠良死得苦,道什么忠臣死得屈。似这样汗马的功劳前功尽弃,难道我今天要学伍子胥,也要身首离……”王大宝微微闭着眼睛,忍受着身上的剧痛,他的嘴里依依呀呀、哼哼唧唧地。
赵二狗讨好地对身边那个穿着日本军官服的人说:“青木太君,我去听听,看他是不是招了一些什么了。”说着,就将自己的耳朵凑上去,仔细地倾听,没想到,听见的,却是这几句京剧的唱词。他气得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甩在了王大宝的脸上,怒斥道:“该死的,太君问你,你们地下党的联络图,究竟在什么地方,谁让你唱这《未央宫》了?”
王大宝睁开微肿的眼睛,吐出了一口血水,艰难地笑了一下,道:“我,我只是一个唱戏的。”
皮鞭,再一次无情地落下,在王大宝的面前,扬起一层层薄而轻柔的血雾,在烙铁和炭火的映照下,显出别样绚烂的光泽。王大宝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或许,今天,他将在自己的人生舞台上,上演最后的一场折子戏。
鞭,是今天的道具。就和那一天一样……
公元前506年冬天的风,凛冽如刀锋一般,轻轻地舔舐一下人的脸庞,就会在上面,留下一道冻裂的血痕,可是,即使是这锋利如同刀锯一般的风,却未能将仇恨砍断,积攒了十多年的仇恨,又岂是如此容易就能够砍断的。
仇恨,在一个名叫伍子胥的男人的身上滋长,慢慢地,凝结成舍利。一条鞭,从挥起到落下,鞭挞着一个早就已经没有知觉的躯体,鞭影划破残阳,幻化出贯日的白虹。
“吴国兴楚国衰,无道的昏王身已死,伍子胥鞭碎平王尸……”一阵低低的京戏声,将王大宝从昏迷重新唤醒。
王大宝悠悠地醒来,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牢房门口,蹲着一个黝黑的身影,他的身子佝偻着,越弯越低。看见王大宝醒来,那人偷偷地塞给了他半个馒头,用低低的嗓音说:“吃吧,趁他们不在。”
王大宝冷冷地哼了一声,艰难地说道:“听你刚才唱的这一嗓子,你的根基还不错啊,看来,你也是行里出生啊。只可惜,一张好嗓子,长在了狗腿子的身上。”说着,就将那个馒头,扔了出去。
赵二狗却一点都不生气,他将馒头又捡了回来,拍掉了上面的灰土,道:“我本来就叫二狗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着,又将那馒头塞到了王大宝的手里,道:“吃吧,吃了,才好有力气,多挨一阵啊。”
王大宝却并不去接那馒头,只是淡淡地说:“汉奸,谁要吃你的东西。”说着,呸地一口,向着赵二狗,吐出了一口唾沫,只是,他的身子,太虚弱了,那唾沫,还没有吐到赵二狗的身上,就已经落在了地上。
赵二狗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涵养,他缓缓地岔开话题,突然说道:“汉奸?哈哈,你说,什么才是忠,什么才是奸?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未央宫》这出戏吗?那你说?这韩信,他是忠还是奸?”
“韩信,他将兵如神,国士无双,就连刘邦都赞他,‘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他为了汉朝的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潍水杀龙且,垓下破项羽,那自然是大大的忠臣了。”王大宝的嗓音有些嘶哑,可是,他依然有条不紊地说着,眼神之中,带着向往。
“嘿嘿嘿。”赵二狗冷笑着,仿佛是听见了一件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一般,他幽幽地说:“想那韩信,他曾经是项梁的手下,项梁战败后,他又成了项羽的部下,可是,他却背叛了项羽,又转而投靠了刘邦的手下,你说,这韩信,他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呢?”
王大宝被赵二狗问得一愣,可是,他旋即又说道:“那是因为,项羽根本就不能善用人才,致使韩信明珠暗投,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他才会良禽择木而栖,归顺大汉,这,又有什么不对吗?”
赵二狗听了王大宝的反驳,微微一笑,道:“你说得不错,那么,后来呢……”
“后来?”王大宝听得心中暗自一惊。
“是啊,就是你最喜欢唱的那《未央宫》,后来的故事,你忘记了吗?陈豨被封为巨鹿郡郡守,来向韩信辞行的时候,韩信以三人成虎之故事,暗示陈豨谋反。后来,陈豨果然谋反,刘邦亲帅大军征讨,你那忠于汉室的韩信,却不愿意随高祖出征。最后,萧何定计,吕后抉择,将那韩信骗入宫中钟室斩杀,你说,这韩信,究竟是忠,还是奸?”
这一席话,说得王大宝无话可说,他瞠目结舌,良久,才愤愤地说:“韩信一饭千金,不忘漂母;解衣推食,怎负汉王?这,这乃是萧何和吕后,错杀了忠臣啊……”
赵二狗微微一笑,不再争辩,只是轻轻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清了清嗓子,唱道:“未央深宫是禁地——”随后,又是一句念白:“相国!”紧接着,便开始唱了起来:“尊一声相国听端的,楚平王无道行无义,败纲常父纳子的妻……”这两声,唱得虽然轻,可是,却能够听得出,乃是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啊。可是,他只唱了这两句,便停了下来,道:“这就是你最喜欢的《未央宫》的唱段,乃是韩信预感到了杀机之后,在未央宫前,对萧何的一段唱词,他在那段唱词中,提起了一个人,你可还记得,他说的是谁?”
王大宝幽幽地说:“怎么会不记得,说的不就是伍子胥吗?”
赵二狗又说:“那你说,这韩信好端端地,怎么就想起了伍子胥呢?”
“那是因为,韩信觉得,自己和伍子胥一样,也是受到陷害,所以,才遭了不幸的。想那伍子胥,他帮助吴王定天下,可是,最终却落了个如此的下场,可叹啊。”说到这里,王大宝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却是不通得很。”说到这里,赵二狗诡异地一笑,他看见王大宝的脸上,显示出迟疑的表情,便解释说:“想那伍子胥,原本是楚王的臣子,可是,却背叛了楚王,投靠了吴王,不仅如此,他还带着吴国的军队,扫平了楚地,你说,他是忠,还是奸呢?”
王大宝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浊血,喘着粗气继续说:“那是因为,楚平王无道,宠信奸臣,害死了伍子胥的父亲,所以,伍子胥才会……”
赵二狗听到这里,愤愤然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总是能够找出那么多的理由来,不过,你说得也对。一个人作恶,总是有理由的。”说到这里,赵二狗的脸上,流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
王大宝似乎是听出了赵二狗弦外有音,便冷冷地说:“哼,你还真的是蹬鼻子上脸了,你当汉奸,还有理由了吗?莫要拿你这条烂命,和韩信、伍子胥这样的古人相提并论。人家,乃是人中龙凤,可是,你呢,你充其量就只是一条狗,一条跟在日本人后面的癞皮狗。”
赵二狗笑而不言,他默默地站起身来,又将那只馒头,塞进了王大宝的手里,道:“吃吧,就算我是癞皮狗,是汉奸,可是这粮食,可不是汉奸啊,犯不着,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伍子胥为报父仇,等了多少年啊,我啊,还等着你来找我报仇呢,报今日这一顿鞭子的仇。”说着,他便转身离去,可是,走到拐角的地方,突然又停了下来,悠悠地对王大宝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麦子,该收第二茬了。”
现如今,可并不是收麦子的时辰啊,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王大宝迟疑着,没有说话,赵二狗等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其实,我知道韩信为什么会想起伍子胥这个人物,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不被那个时代所容的人,但是,他们都一样,是英雄。”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到无人的地方,赵二狗闭上了眼睛,背靠着墙,仰天长叹,每一天,他都做着自己不齿的事情,做着家人、朋友、乡人鄙夷的事情,日复一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以无比坚韧的耐力,熬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够听懂那句话的人,“麦子,该收第二茬了”,只可惜,王大宝,不是这个人。
过了几天,王大宝被日本人放了出来,虽然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但是,至少还是活了下来,保住了性命。当他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庆幸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出来,是因为他的功劳,他,一个王大宝不齿的人。

(二)剑

时光荏苒,小日本在中国大地上,猖狂不了几日,他们终于灰溜溜地滚回了东洋老家,王大宝成了英雄,而赵二狗,却成了狗汉奸,受到了人民群众的审判。
王大宝终于可以重新站在舞台上,唱自己喜欢的京戏了,可是,他最喜欢唱的,还是《未央宫》。只是,现如今他自己听自己唱的戏,总是觉得不满意,总觉得,没有唱出那戏中最深层次的东西来。
这也难怪,他现在是人民艺术家,备受党和人民的喜爱,春风得意的他,又怎能再次唱出,那戏中的悲凉苍劲呢。
只是,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样板戏,垄断了整个艺术舞台,现如今,想要哼哼两声《未央宫》,恐怕只能是私下过一下瘾了。
这一天,王大宝遇见了两个过去的票友,闲聊了起来。
“哎,我说老王啊,你说,这样板戏,虽然是好,可是,我咋总觉得,没有过去那老戏,听着过瘾呢?”
“嘿嘿,那是当然了,这老戏啊,都至少是几十年沉淀下来了,那都是经历了沧桑的,这样板戏,写出来,到今天,才几日啊?太嫩了。”王大宝见左右没有旁人,便放开了胆子,大胆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老王,见解独到啊,对了,老哥几个,这些日子,馋你这《未央宫》了,趁着这里没有人,给老哥几个,吼上几嗓子吧。”
听见对方这么说,王大宝便觉得心里痒痒的,可是,他对于那些革命小将,心里还是有些发憷的,便道:“不行啊,要是让别人听见我没有唱《红灯记》,唱的是《未央宫》,会被人说我的革命意志不够坚定的。”
“怕什么啊,老王,我看你这胆子,可是越来越小了,想当年,你可是在小日本的刺刀之下,英勇不屈的主儿啊,怎么,唱两句怕什么呢,就唱那么两句,还能将你这一颗红心,给唱没了?”
听见对方这么说,王大宝心中便好似有一团火一般,再也忍不住了,他点了一下头,道:“好吧,唱,咱,这就唱。”说着,他便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唱了起来,才唱了头一句,“未央深宫是禁地,相国——”,便被那些红卫兵听见了,几个手拿红宝书的小将,来到了他的面前,喝令他站住。
再看那些围观听戏的老友,却一个个,全都不知所踪,找不到踪影了,王大宝只能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这一关,恐怕是很难过得去了。
这时候,就听见一个红卫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啊?”
“我,没有什么啊,我只是随便哼哼罢了。”王大宝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他这边嬉皮笑脸的,对方可是满脸严肃啊,像是逮到了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一般,冷冷地说:“我可是听见,你刚才在念叨什么,‘相国’,这相国是什么啊,那不是只有封建社会才有的吗?莫非,你是在这里,宣传封建流毒?”
王大宝连忙摆手,道:“几位,言重了,言重了,我哪里在宣传什么封建流毒啊,我唱的,乃是韩信,大英雄,韩信。那可是推翻秦王朝的大英雄啊。”
对方冷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我没有学过历史吗?你以为我不知道韩信保的是谁,忠的是谁吗?是汉朝,那也是封建王朝,你在这里,公然宣扬,为他唱赞歌,你居心何在啊?”说着,那人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大宝,道:“我看你这样子,倒真的像是一个奸细。”
听见对方说出了“奸细”这两个字,王大宝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仰天长啸,道:“奸细?我是奸细?我就算是在舞台上,也向来都是扮演红脸的关公,从来都没有演过白脸的曹操。不信?不信,你就看看我身上的证明……”说着,王大宝便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服,在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当年的鞭痕,没有完全褪去,王大宝挺起了胸膛,那些,都是他的勋章,象征着他在日本人的手下,有多么坚贞不屈,英勇无畏。
那人看了也不觉愣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这时候,旁边的一个人,附耳上来,对他不知说了一些什么,那人听见了,态度就突然变了,厉声喝道:“听说,你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呆了没多长日子,就平安出来了?日本人,究竟为什么要放你出来?难道,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妥协?”
听见这样的质疑,王大宝可真的如同一盆凉水浇下,从头凉到了脚底心啊。他怔怔地站着,良久才说:“我?他们找不到证据,自然就放我出来了,难道,你们还希望我死在里面吗,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我的清名吗?”
这是一个无序的时代,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王大宝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从一个人民艺术家,一下子栽下云端,成为了一个牛鬼蛇神。
此时此刻,他正拿着一样东西,在墙根边使劲地磨着,那是一把汤匙,他知道,这东西,要是将头上磨得锋利了,也能成为杀人的利器。他要将这把汤匙,磨成一把利剑。
就在他忙的档口,王大宝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下,他叹了一口气,挑河泥的时候,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太稀,稀得他都能数得清楚,这里头,到底有几粒饭米粒了。可是,他的手,还是没有停,不仅手没有停,他还在嘴里,无声地哼唱了起来:“头一荐,他与那专诸拜兄弟,鱼藏剑刺杀王僚谋社稷……”唱到了兴奋的时候,他竟然微微地发出了一些声音来。

共 10291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能否可以说,中华厚重的历史典故,就浓缩在一部部经典的戏曲特别是传统国粹京剧上,因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能否可以说,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朝代交替中,演绎了两个人的故事,这两个人就是“忠”和“奸”,而两人的角色是在不断转换的,就像白天和黑夜,善良和丑恶,总在相互矛盾和统一中交叉式行进螺旋式上升。只有经过了时间的淬炼,拨开历史的烟尘,盖棺论定,我们回顾和反思,才得到应有的定论。这一篇小说,情节很简单,简单得一目了然,但带给人的思考却极其厚重——有难可以同担,有福不一定同享,功高盖主,这成语绝不是空穴来风。赞叹作者丰厚的历史知识,从伍子胥的饮恨到韩信的悲楚,两例真实的历史典故,巧妙的穿插在故事里,折射出一个简朴的道理——“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小说用一条主线,亦即传统京剧《未央宫》贯穿始终,驾轻就熟,纲举目张,忠和奸,好与坏,自有后人评说,更何况,有了一个成语叫“忍辱负重”。小说大跨度的时间和空间,始终围绕主题,在作者跳跃的思维下,收放自如,张弛有度。推荐阅读!【编辑:山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 0508 2】乳房胀痛应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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