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物种起源开始体系

文章来源:延庆文学网  |  2020-03-13

从江南回来,他便死了。

起初他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北方翻卷的秋叶摆着迷魂阵,一条几米长的小巷,他怎么也走不出,不久便砰地一声撞在墙上。他这才稍稍清醒,顺着墙根走进出租房里。一大早去上班,坐在公交车上,竟一直坐到了终点站。司机鸣喇叭,对着他大喊大叫,他凝望着什么,无动于衷。司机只好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扔了出去。

他回来后第一天去上班,在楼道拐弯的地方,正好和领导撞了个满怀。领导满脸通红,散发着酒精的味道。领导气呼呼地说他不长眼,借着酒劲又说起一通陈谷子烂芝麻的琐事。什么他从来不和领导打招呼呀,和领导一起喝酒时不给领导敬酒呀。领导若没喝酒,绝不敢说他半句。领导听说他动一动笔,就在省里评了个第一名,某个大领导亲自去见他。大领导前脚刚走,几十个小领导要请他去做文字秘书。其中有个大腹便便的领导往房子支架上一靠,支架竟然咔嚓一声断了,屋顶塌了半边,暗褐色的木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老王头咬牙切齿,拼劲全力克制着心中的野兽。最后,老王头把右手卷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你就跟那位领导干吧,分量大,油水多。

这时,他盯着领导的脸,说领导的鼻子长到了嘴巴下面,有点像阿道夫 希特勒。领导问阿道夫 希特勒是谁,他说不知道,反正是名人。领导气冲冲地走向一辆黑色轿车,车门砰地一声合上。他一激灵,感觉又撞在了小巷子的墙上,他捂着眉头,好像那里随时要冒出一个拳头大的疙瘩来。当办公室主任的那个女人走过来,从棕色皮包里拿出湿巾想给他擦擦眉头,他猛地把她的手拦开,好像那湿巾是一团暗红的煤球。哎呀,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他没吱声。她见领导的轿车奔出单位的伸缩门,声音开始变得更加尖细,右手搭在了他的左肩上。他终于说话了。他刚说完她就气呼呼地走了,肥硕的臀部左摇右摆。他说,她更年期的 长在了腰上。

办公室里的文员郑丽说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成了熊猫眼,还趁他坐在桌旁发呆的时候用黑色水笔在他眼上嘴上各画了大大的圈。他倒不生气,拿起浸湿的毛巾把脸上的痕迹擦掉了,推门进了里间的办公室。同事宋守银正和某个女人视频聊天。几个忘记加盖公章的文件凌乱地躺在桌上,做着重口味的集体游戏。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宋守银一眼,说在老二上盖一枚公章就可以在女人的世界里畅行无阻了。宋守银嘿嘿地笑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右嘴角一颗硕大的铁牙若隐若现。他凸起的肚子开始一起一伏,身下的办公椅突然有了床的节奏。

2

一个严冬的傍晚,昏红的太阳躲在楼房后面,他又冷又饿,刚把手伸进一只垃圾桶,就有人嗨地一声,接着一根拐着弯的黑棍子打在了他胳膊上。老王头一脸怒气。他转过身来,老王头突然楞住了。他开始小心翼翼揉着他刚被棍子打过的胳膊,说他像他走失多年的儿子。老王头把他带到了那间用黑塑料布搭起的房子,锅碗开始交响。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缸子热气腾腾的面条便出现在他嘴边。老王头找来一块白塑料布,搭在房顶的支架上。本来就不大的房间,瞬间变成了两个。你一间,我一间,不收房租。他不乐意,死死地瞪着老王头,额头皱出幽深的纹路。老王头明白了什么,便伸出五个指头,一枚五毛钱的硬币便塞进了他的指缝。

老王头从早到晚走街串巷寻找垃圾,好像在寻找走失多年的儿子。他跟在老王头的后面。天空向穷人扔着黄豆大的冰粒,寒风在高楼间发出低吼。他披着老王头的军绿大衣,大衣的破口处一绺塑料丝绵东飘西荡。妈的,这鸟天气,要下雪就下个痛快,要么不下,一个两手抄兜的爆炸头边抱怨边顺脚踢出去一只空可乐瓶。老王一跃而上,用那根弯棍一下子摁住那只奔跑着的瓶子。他一惊,顿时对老王头敬佩不已。那身影出手之快,简直风驰电掣,出手之准,棍头正中瓶子中央,力度之妙,瓶子挨棍处凹进一个漏斗状的小坑。老王对着他一咧嘴,露出两排漆黑的碎牙。这世道,没点本事,只能在城里老狗一样饿死,老王头说。他凝视着老王头,老王头正左手持棍,右手 幽深的裤兜,漆黑的碎牙和树皮般的老脸斜斜地指向天空。

老王头一直对他很好,可这天竟对他发了脾气,哆哆嗦嗦的酱紫嘴唇爬满泡沫。你干嘛要花掉一个月的房租,你难道不晓得,报纸上的都是畜生。那五毛钱,丢掉也不能去喂狗。老王头竟抽泣起来,眼泪沿着他脸上的沟壑四处伸长触角,漫过老王的头顶,将枯瘦的老人包裹起来。

那张报纸上,有一则省里的征文启事。

他每次追问老王头小王的去向,老王头便狠狠地抓起一把纸箱里捡来的旧报纸,死命地摔在地上,砸出一阵汹涌的尘土来。他终于从邻居孙大娘那里得知老王头儿子的事情:老王头是个苦命人,媳妇死得早,他心里只有智障的儿子。以前,老王头每天一大早去捡东大街的垃圾,他儿子小王去捡西大街的垃圾,到傍晚,在家汇合。谁知道,那天,老王头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也不见儿子回来。后来,听人说小王在菜市场捡一只矿泉水瓶时踩住了孙大毛的脚。这一片捡垃圾的谁不知道光头孙大毛,有眼色的见了他总猫下身子嬉皮笑脸地递烟。他可是个神气的主,暗蓝色笔挺的制服,右臂上的铁袖章亮得晃眼。孙大毛让他道歉,小王支支吾吾说不清。不大一会,孙大毛掏出了腰间的对讲机,一帮铁袖章拖走了小王,说他扰乱市场秩序。第二天中午,小王自己回来了。无论老王怎么盘问,他都一声不吭,缩着肩膀坐在小矮凳上,身子一起一伏。下午老王想出去捡垃圾,叮嘱小王在家好好呆着。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谁也不晓得小王去了哪里。后来,老王去找孙大毛,去孙大毛的单位找领导,一遍遍地去找,甚至跪在了办公室的大门口。后来官老爷终于开了恩,派人发了话,说孙大毛已被辞退,他是合同工。孙大毛是谁,很多种说法。有人说是领导的大侄子,有人说领导曾和孙大毛的女人搞过,还有人说孙大毛是单位花几百块钱雇来的小混混……

有天傍晚,老王高举着一张捡来的旧报纸顺着大街发了疯地跑,哭一阵,笑一阵。有人看过那张报纸,好像是报道孙大毛柔情执法帮助菜贩子的先进事迹。报纸上的孙大毛红光满面,暗蓝色制服更加笔挺,右臂上的铁袖章发出太阳的光芒。

他的大学时光是在女友一声声亲昵的呼唤中度过的。

在某个亮灯的夜晚,她哭了,说她在他眼睛里发现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安慰着,然后一次次地要她,以此去提醒她,他喜欢她。

他送她去车站的时候,经过他们牵着手走过无数次的街道,苦楝树的叶子纷纷坠落。他心头一紧,残叶的飞舞也许预示着一场别离。

她走了,从那时起,他再也没见到她。

他喜欢她,尤其是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那是两片纯洁欢快的湖泊。他吻她,先吻那双眼睛,然后扩展到身体的每一处细枝末节。那时,她在他眼里,是美丽的天使。哪怕她的手还没洗去尘泥,他也会动情地吻下去。梦中的景象让他惊讶,他觉得她只是一个与他偶然相伴的女子,无法吻合心中隐约的形象。

他住在曾经同居的出租房里,直到花光所有的钱,卖掉欠费很久的手机。他一次次地与墙对语:还记得那次我在这里给你开的那个玩笑吗?你要换衣服了,让我去外面等。我说,放心吧,我不会偷看你,即使你脱光衣服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你一眼。你哭了,你说我不爱你。

那年冬天,他没回家过年,也没和家里联系,更不想去找什么工作。他心怀沉重的负罪和不安站在护城河的桥中央,思量着要不要再往前踏一步。西北风里他隐约听见母亲的哭喊,那声声哭喊是绑住他双脚的一圈圈麻绳。他想起了那个在寒冬腊月生他的乡下女人。那天的西北风从裂开的玻璃缝里钻进简陋的乡间产房,他在娘肚子里就感觉到了世界的冷。他从出生起,就有了迎风流泪的毛病,这恰恰是他对自己身体最痛恨的地方。风吹在脸上的时候,他骂自己是娘们,然后扇自己耳光。

一天晚上,他背着个破旅行包,手心攥着两枚五毛硬币走进大李的独居寓所,希望能借宿几日。他来的时候,门虚掩着,大李正用手机和一个女人通话。大李电话的声音和他的肚子一样大,把那张双人床压得咯吱咯吱响。

睡觉的时候,大李丢给他一条凉席和一条棉被。洗干净脚,他把凉席铺在地上,盖上棉被,棉被的臭味铺天盖地。

“哎呀,你的脚真臭!”大李努了努鼻子。

“凉席真凉,冷。”他把凉席卷好,把棉被叠好。

“我走了。”他背起了那个破旅行包。

“没有住的地方,大哥希望你常来住啊!”大李倚在门旁,一脸真诚。

一天深夜,大李搂着电话里的那个女人经过一条街道,发现墙角缩着的那人很面熟,便走上前去。他和他的破包坐在一起,身上裹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双手摆弄着沾满污泥的双脚。

“乖乖,这家伙今晚一定洗脚了,我没闻到一点臭味。”大李把身旁的女人用胳膊紧了紧,走了。

4

毕业那年,东飞伯劳西飞燕,他独自留在了小城。明明是在守望着什么,他自己却也说不清。一片树叶沿着河流飘向远方,寻找纹路雷同的那片。自己的生命如同这片树叶么,这分明是一种暗示。远离现实的遮蔽,凝望长河,四围变换着春秋的布景。多少年前,他开始在心目中勾勒她的形象。他不知道她的名字,连模样和形体也是朦胧的。他多次试图从湛清的河水中看清她的形象,她却调皮地潋滟开去。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孤独地行走在异乡的河畔,心底潜藏多年的影子,是天堂的序幕还是地狱的萌芽?

有了工作后,他搬到山脚下的一套房子里离群索居。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居室,他不敢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她觉得她住在那里。在躺在大床上的某些迷蒙的夜晚,他觉得似乎有人把掉在床下的被子拾起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他知道她来了,他不敢睁眼,生怕她瞬间逃走,像一束一闪而逝的光芒。

他不在意色彩斑斓的花朵,他用红色的石头在冰冷的墙壁上题诗,多年以后,字迹清晰可辨。

他去了趟江南,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如果不是种种偶然的同时发生,他不会遇见她。一看见她,他便惊住了,因为过于熟悉那种感觉。他蓦然惊醒,她便是他多年勾勒的形象。他站在梦与现实的交点上慌乱不已。苍茫的时光把他们带到过去,他与面前的这个陌生女人初次见面却已相识多年。他第一次看清她的形象,纤弱的身影,温柔的微笑,恬静的凝眸。千真万确,她就是她。柔白的芦花飘满了古老的宅院,竹林里响起隐约的歌声。

游人散去了,他寻不到她的影子。他想俯瞰江南,便独自爬到山顶。那里的风很大,奇怪的是,他这次竟没有流眼泪。

从江南回来,他便死了。

起初他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现在,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这样说。

在单位食堂里吃饭的时候,他一言不发,目光没了焦点。同事们都走了,他还枯坐在那里。当办公室主任的那个女人走进厨房,想拿几个胡萝卜回家。厨师老杨在一旁对她低声叫喊,拿粗的长的,吃着过瘾。食堂的休息室里开始传来琐碎的声音……

食堂要关门了,他便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深秋的西北风在树枝上荡着秋千,折断了几段胳膊粗的树枝。宋守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估计是与某个女人视频聊天忘记了时间。宋守银把衣服裹了裹,走进院子里,坐在石凳上。

一条叫做贝贝的狼狗,站在院墙角落的阴影里,凝望着他们。

宋守银从办公室里取来烈酒和牛肉,重新坐下,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他说男人要大补。

贝贝一定饿了吧,那畜生对我不熟识,我想去赏赐它一块牛肉。宋守银抓起一块牛肉,直起醉醺醺的身体,把那块牛肉扔在贝贝旁边。

它瞟了一眼脚下的肉,发出沉闷的低吼,眼睛逼视着他,闪着幽光,犹如坠落在地的大星。

宋守银打了个寒战,也许不是因为寒风,匆忙地奔向办公室,关紧了门。

他看了失魂落魄的宋守银一眼,凝视着贝贝。他知道,贝贝这个阴柔的名字不再适合它。它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匹狼。它不再需要赏赐。

他不再去护城河边凝望水面。河水依旧流淌着温情,只是这次,将难以拯救他。

一个女人在北方的寒风中给他生命,另一个女人在江南的温润中让他再生。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十八日,洛阳)

共 472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他不再去护城河边凝望水面。河水依旧流淌着温情,只是这次,将难以拯救他。一个女人在北方的寒风中给他生命,另一个女人在江南的温润中让他再生。再生之秋,北方翻卷的秋叶摆着迷魂阵,就像他走不出的人生。颇带诡异色彩的文字,读之耐人寻味。问好作者。【编辑:上官竹】

1 楼 文友: 2010-11-18 18:14: 2 他不再去护城河边凝望水面。河水依旧流淌着温情,只是这次,将难以拯救他。一个女人在北方的寒风中给他生命,另一个女人在江南的温润中让他再生。再生之秋,北方翻卷的秋叶摆着迷魂阵,就像他走不出的人生。颇带诡异色彩的文字,读之耐人寻味。问好作者。 联系QQ:1071086492治疗滑膜炎的方法苏州中医妇科医院长峰医院余鹏

胸痹和中风有什么区别
窦性心律失常的症状是什么
金戈和希爱力效果分别怎么样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