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望上去

我抬头望上去，一只飞鸟，掠过树梢，将枝头的积雪弹掉，竟自留下一声鸣叫，向远处飞了去。天空灰蒙蒙的……

清晨，锻炼身体后随父亲清理院中厚厚的积雪，大约早上八点中就已经完毕。早饭之际，听到叩门声后，推门进来一位约为50岁上下的男人，父亲很热情的迎了上去，并递了一支烟卷，想将他拉进房里来，我向外望去，显然那人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立在原地同父亲说起事情来……

我盛了一碗热腾腾红薯玉米粥，端给母亲。片刻后，父亲进来给自己接了一支烟，继续抽起来，想着心事。

“是不是后面的事情，要过去帮忙了？”母亲试探的语气问到。

“是的”父亲吐了一口烟向母亲望去。

“早饭吃完就去吧，家里有孩子在呢，没事。”

“要整整一天时间，也不是不想去，我去了谁煎药？孩子也不会”

“……那，不去，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啊”

“说的也是……嗯，不如……让鹏去，你看怎么样？”父亲若是得到办法一样用一种询问的语气以求母亲可以同意这个主意。

“他什么都不懂，去了不是给人家添乱么？”母亲质疑

“应该不会，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出门了解了解这些事情了，再说了，那里也有熟人，到了之后让孩子问他该怎么做就行了，就这么着吧”父亲将烟头碾碎，端起碗来将着咸菜吃下了早饭。

刷洗碗筷时，父亲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我，并指点我该怎么去他家里。原来是一近邻家里有人去世，去世的是一位55岁左右的男人，他有一个小儿子，和四个女儿。今天出殡，我们家需要过去个人帮忙打理一下琐事。临出门时又下起了雪，我穿上水鞋，父亲为我披上那件青灰色的军大衣御寒，仍然觉得天气寒冷极了。

穿过一条巷子，我到了北街，隐约看到些人聚集在我要去的地方。穿过人群，走近些看到大门门框上已经粘贴了一副用紫色纸张书写的挽联。

走进去，正对着门的是一颗光秃秃的老槐树，寒风呼啸着，树枝在极力迎合着风向摇摆，像一位老人迎着风雪。进来些看到一个不大的院落，已经挤满了人，互相寒暄着，吐着烟圈。有的在两两的搓着麻绳，有的在准备桌椅板凳，却也不乏笑声传来，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院里，没有人注意到我，忽而看到三爷也在，于是走向前去打招呼，三爷似乎知道我来并不是为了凑热闹，吩咐我做了一些简单的体力活，又满头雾水的忙了起来。

时近中午，葬礼正式开始。围观的人群也多了起来，我不知所以然，这样的事情也值得那么多人来观看？

正房门外铺了两排席子，习俗是应该逝者的子孙晚辈伏在上面的。哀号响了起来，人群躁动了起来，哀哭声大了起来。我和其他来这里帮忙的人站在外围，看着仪式举行，和我一样来这里做事的一个中年男人热情的递来一支香烟，我婉言拒绝。只听得外面围观的人群里很多妇女在议论着什么。

“那小孩能把盆摔碎吗？”

“我看难，他能把盆举起来就不错了”

“等会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他能把盆摔碎啊，我请你们到馆子里搓一顿”

只听见背后几个风凉的中年妇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着，回头望去，俱是不认识的人。按着无名的气愤毫无表情的望了过去。不再理会这些言语。将目光放回仪式上，只见一个约莫6岁左右的小孩跪在中间嚎哭着。

“你应该有20岁了吧？”那个刚才递烟给我的中年男人毫无头绪的问我一个这样的问题。“哦，已经21岁了”我慌回答他。“你知道那个跪在中间的人多大了么？”他又问到。“不知道，不过，我父亲告诉我，是去世的那人的小儿子，看来不过6—7岁吧。”我回答。他笑了笑：“比你还要大一岁呢，得了病，就这么大了。现在在读小学一年级，已经读了三年了。”我诧异的看过去，才恍然明白，原来那些后面围观的人群只是为了来看这个小孩的笑话。那些在背后说风凉话的妇女适才嘲笑的原因正在这里。我心里这样想着。

仪式官开始按步就班的指挥着仪式，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娴熟的。无疑，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仪式应该不会出了什么岔子，那些来看热闹得人们该是失望了吧。两旁的席子上还有几个女人趴着，最靠近棺木的地方几个人全身披麻戴孝，他们还在忘情的痛哭，我从来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竟然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睛里打了几个转，差点流出来，才意识到感情失控，慌忙回过神来。仪式官正拼命的在向那举着盆的小孩挥手，数九严寒的天气里，他的额头居然都冒出了汗来，场面太过于噪杂，一时之间竟听不清那仪式官在说什么，或是他声音本身就很小，怕给这家人出丑，只意识到，应该是在向那孩子下命令。“大概是到了摔盆的时候了”我猜测到。心里不由也开始替他紧张起来，手里捏了一把汗。更多的是对于刚才在旁边看笑话的人不满，这会功夫，人群更加显得躁动不安，推搡着往前挤。只见仪式官走近那孩子摇了摇他的胳膊，然后迅速退回到他的原来位置。

“开始啦!！”后面有个妇人尖声大叫，将不安的人群刺激的更加躁动。

只见那孩子将小而粗壮的胳膊举起来凌在空中。显然那动作对他来说是很

笨拙的，我的紧张开始加剧。“哪怕是为了出一口怨气，哪怕是为了他父亲生前为他所做的一切，哪怕是为了这个已经失去了一家之主的家，为了不让外人瞧不起他以后的生活……太多的原因，太多的，太重的压力，他也要将这口盆摔得粉碎。”

“呯……”只听得一记重重的响声，我从紧张中挣脱出来。盆在他面前摔成了八瓣，那孩子用力过猛，随着一下趴在了地上，索性的是他做到了，并没有让看笑话的人看到笑话，没有将希望寄予在他身上的人失望。侧面看上去，他俨然已经成了泪人一般，脸上的泥巴和泪水混在了一起，又活像泥娃。看上去让人觉得可怜，可叹……

北风呼啸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的嚎哭依旧那么响亮，那么痛苦，混合着身后依旧嬉笑着的人群，这样的场面总让我感觉压抑，感到悲伤，那种无以言表的心情千思万缕，失去亲人的伤痛给与他们这样一个困顿的家庭的打击是外人所不能够亲身体会的。

仪式官指挥着众人开始将棺木运往坟场，大门窄小而矮，仅可以容纳棺木刚好通过，也许逝者从来就没有想到自己在离去的时候儿子是这样的，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行打理，他走的并不甘心，他甩下了自己的儿子在这世上受苦遭罪，受人指指点点，受人讥讽嘲笑。二十年前先走掉的妻子想必在黄泉路上也不能原谅他。几个中年壮汉，在指挥中将棺木抬出了院子，几个女儿痛哭着跟出来，个个都已哭喊的声嘶力竭了，好歹在随行来的亲属们的劝慰中让他们把棺木放上了车，霎时间已经没有人能够拦得住这漫天的悲伤，全都趴在了棺木上一边喊着父亲，一边嚎哭着痛苦。我不知所措的看着这样的场面，也径自跟了出来，沿路又多了许多围观者，都在不停的议论着。而我此时不想多说一句话。

“那小孩自小智商低下，身材矮小，这辈子怕是无望了，他本来有五个姐姐，后来老三因婚姻破裂在家上吊自杀，他母亲看到之后一时承受不住，得了精神分裂，整天疯疯癫癫乱跑，后来被人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冻死了。所以只剩下四个姐姐和他还有这个前几天刚刚去世的老头子，一家子人没有过上几天美满日子，生前他还曾多处寻访医生为这小儿子看病，可惜的是家里仅有的那一点积蓄全部花光了也没有看好儿子的病，一生辛辛苦苦，忙碌到头什么也没有给那小儿子留下，唯一的只有那座院子，和几间破旧的泥土瓦屋……”此刻我想起了父亲饭后一边抽烟，一边告诉我的这些关于他们家里的往事。心中不禁悲凉，上天给了他们这许多的磨难，最终也没有改变命运安排的苦果。雪似乎越来越大，寒风凛冽的街头，围观的人群依旧不停的议论着。几个女儿扒着父亲的棺木拼命的嚎哭着，一遍遍的拭去上面飘下来的雪花，一边念叨着弟弟，那孩子个头矮小，跟不上棺木的行速，只得一个人在后面跟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泪水，雪水融化在他的脸上，都已不知道去擦掉。忍不住想去扶他一把，却被三爷拉了回来，他扑打了一下我青灰色大衣上积满的雪花对我说：别去了，你不可能扶他一路吧，就任由他跟上去吧，坟地不算太远。”我转身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一时哑然。

风雪交加，世界都成了白色，似乎是在为逝者披上的一层礼服，又似乎是在嘲笑他们的愚昧。二十年前上天曾夺走了他们家里两条性命，时至今日，又夺走了家里唯一的支柱，不知道日后的生活该怎么去度过，也许对于他们，对于那个身材矮小的男孩来说是煎熬，从今往后他失去了最亲爱的亲人，没人能再像父亲那样疼爱他，袒护他。风雪依旧，痛哭依旧，出殡的车子越来越远，那个矮小的身影已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在风雪中。我仍旧望着远方，望着殡车消失了的远方，良久……

“走吧，走吧。好戏都看完了”

“走，回去打麻将去，冻死我了！”

“哎呦！改明个得有人请咱们下馆子咯！”

“请就请，又不是啥大不了的”

回头望去，还是那几个不知廉耻的中年妇女，臃肿的身材，蛇蝎一般的心肠么？依旧在拿这件事情调侃着，我愤怒的转身，丢过去冷漠的眼神，一言不发。中间一个正面对我的妇人看到我的神情，不自然的拉着几个同伴走了。围观的人也大都散了，只有我站在街上，看着地上轧过的车痕慢慢被冰雪覆盖，那一路的伤痕早已淡出了视线……心却没有平静下来。严冷的天气，已经感觉不到了早上的寒意。雪下满了整个村庄，下满了整个世界。

我抬头望上去，一只飞鸟，掠过树梢，将枝头的积雪弹掉，竟自留下一声鸣叫，向远处飞了去。天空灰蒙蒙的……

共 84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小说叙述了一个丧礼的全过程，本来应该受到人们同情的弱智男子却受到人们的嘲笑，许多人把丧礼当成了笑料来对待，人性的丑恶再次可窥一斑【：李荣】

1楼文友： 11:55:06 小说易清晰简练的文字叙述了一个普通百姓的葬礼，描述了参加葬礼人的各种心路，美的丑的尽显文字中。佩服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小说具有很强的可读性。问好作者！

2楼文友： 17:48:07 家中的顶梁柱倒了,弱智小男孩今后没了依靠,他将如何生活,有的人深思,有人嘲笑,人性的善恶依稀可见。

楼文友： 22:07:42 在下才疏学浅，多谢梦洁的欣赏和评论，写作中的不足之处以后竭尽精力改之，希望可以得到各位文友的支持和评论。在此言谢 散文 诗歌

4楼文友： 22:08:42 环儿的阅览细致让我得以感受，谢谢欣赏 散文 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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