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老家木匠分两种大木和小木

在我们老家木匠分两种——“大木”和“小木”。
“大木”是造房子、做犁耙水车、风车禾斛之类的农具的，“小木”是专门做木橱木柜木箱子之类家具的。
这里说的木匠是“大木”。
木贵是当地一位有名的木匠，做的是“大木”，一年到头大多数时间是在帮人家造房子。从五树落地的三间屋到上下两进的棋盘屋，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不要图纸设计，所有的样式都装在他心里。在当年木材紧缺的年代，他能非常准确地算出所要的木料，不会浪费东家一寸木头。所以在当地很有口碑。方圆几十里人家只要是造房子都去请他去“掌墨”。
所谓“掌墨”就是掌管木匠用的墨斗，即画线和设计。这样二三十年下来，木贵在木匠这一行当中的地位就越来越高，架子也就越来越大，手下有一帮大大小小的徒弟伙计二三十人。所有的酒席都是他朝南上座，就连平时吃饭也是那些徒弟为他盛好，端到他手上。他不先动筷子，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动嘴吃饭。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他的饭碗空了，守候在下边的小徒弟一见，马上就要放下自己的饭碗去给他添饭。
给木贵添饭也有规矩。他从来不说要添多少，只是用手中的筷子在碗里画一下，你就得知道他是要半碗还是大半碗或者是小半碗。他的筷子在碗里画个圈就是要半碗，用筷子在碗上面横的放一下就是大半碗，把筷子头在碗底上戳一下就是小半碗。如果添的饭量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就不接徒弟递过来的饭碗，眼睛看着你，那么这个徒弟就得重新去给他再添一次。有时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直到他满意为止。这种规矩当然只有跟随他多年的徒弟伙计才能看明白，要是刚来的小徒弟就一头雾水了。
有一次新来了一个小徒弟，按辈份算来是木贵的表侄，于是给师傅添饭的差事自然是这个小表侄的了。不过那个小表侄也不是个善茬，每次给木贵添饭是出错。开始是不懂规矩，后来却是故意的。木贵要大半碗，他就偏偏给他小半碗，有时木贵要小半碗，他就给他添一大碗满满当当的。虽然弄得自己要三番五次地跑来跑去，但他乐意，他就是要看着这个老师傅气得胡子往上翘，他却在心里偷着乐。有一次添饭时，木贵做了个要添大半碗的提示，这个小表侄算是看明白了，匆匆忙忙地给他添了大半碗，恭恭敬敬地送了上来。木贵一看很高兴，马上接了过来，心里在想，看来没有教不会耕田的牛。
可以他哪里知道，自己用筷子往下一拨，却发现这大半碗饭里面暗藏的是一大坨又黑又硬的锅巴。当时木贵已经六十多岁了，一口牙齿差不多全掉光了，对于这样的锅巴他无论如何是啃不动的，就是吃下去了也不容易消化。但是这又不能怪那个小徒弟。饭多饭少可以换，但是饭好饭歹是没有换的规矩，那是东家的事。木贵只好哑巴吃黄连，闷着个头在对付着那坨锅巴，啃得几乎要出汗了。结果让他仅存几颗牙痛了好几天。当然这一餐饭乐的可就不只是那个小表侄一个人，其他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徒弟伙计全都偷偷地乐了，偷偷地看着这个老头在啃锅巴。
第二天，这个小表侄添饭的资格不但被取消了，木贵还不带他上工了，叫他留在家里舂米，并且交代了一天要舂完一谷箩，还不能藏糙。这个小表侄当然知道是那坨锅巴惹的祸。于是他也不急，等师傅带着一帮徒弟伙计上工去了，他就向师娘请了个假，说是家里有点急事要回去一趟，一个时辰就回来，误不了舂米。
一个时辰不到，那个小表侄就回来了，还把他的奶奶也给牵来了。奶奶八十多岁，一头白发，一双三寸大的小脚，拄着一根拐棍，走得气喘吁吁。一进门他就大声喊起来：木贵啊，我给你舂米来了！你家有多少米舂我给你包了。我孙子不是来打长工的，是来学手艺的。
木贵的老婆一听，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扶住那位老奶奶，连忙陪着笑脸说：姑妈不要生气，你听我说……
老奶奶一棍子扫过去，又大声嚷嚷：我不听你说，叫木贵来，带我舂米去！米在哪里啊？
——原来，那个老奶奶就是木贵的亲姑妈。
事后木贵当然是挨了姑妈一顿臭骂。
有一年秋天，木贵带一伙人到离家一百多里的柳树镇给刘老板造房子。由于离家路远，只有住在柳树镇，一住就是三个多月。那刘老板是个大户人家，每天都要杀两只鸡款待木贵这些木匠师傅。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每一次他们都见不到鸡肝。木贵问遍了所有的徒弟伙计，都说没有见到鸡肝。木贵口里不说心里却在想，一定是刘老板把那些鸡肝留给自己吃了，心里就很不高兴。因为当地传统的说法是，一只鸡要是全的才有营养，如果少了一两样东西，哪怕是只少了一只鸡爪子都要打折扣，何况是一只鸡肝。日子一长，木贵就心生怨恨，觉得这个刘老板为人不地道，有点瞧不起这些手艺人，于是就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
机会终于来了——到了房子上梁的那一天，木贵就叫他的那个小表侄在头一天晚上，做好了一把小小的桃木剑，并且用公鸡血祭了，然后偷偷地钉在那根大梁上，用大红布包好了谁也看不到。等到第二天一清早在一片爆竹声中，连同那根大梁一同架到栋树上去，让那把用公鸡血祭了的桃木剑永远地钉在刘老板家的大梁上。那样会是一种什么后果，木贵自然清楚，因为多年来，前一辈的老木匠都是这样流传下来的。
房子造好了，大梁在一片喜庆当中架上去了，谢师酒也喝了，工钱也如数结算清了，木贵的诡计也人不知鬼不觉地实施了。他们一伙人就扛着工具铺盖卷回家了。临出门时，刘老板的妻子给了他们一个装干菜的竹筒子（当地人叫“路菜筒“），里面装满了一筒子干菜，叫他们路上吃。因为他们离家几十里，路上还要吃一餐饭。木贵就叫他的小表侄背着。他知道这也是规矩。
走了几个时辰，离柳树镇已经有六七十里远了。木贵和一帮徒弟伙计就在路边的一家小店里坐下来，准备吃了饭再走。这时他就叫那个小表侄把那个干菜筒子拿过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菜。
木贵打开菜筒子一看，愣住了。二话没说，马上盖上菜筒吩咐徒弟伙计往回走，只有他的小表侄偷偷地往那干菜筒子里看了一眼。其他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空着着肚子又匆匆忙忙地赶回了柳树镇。
一到柳树镇，木贵就对刘老板说：请您再看个好日子吧，我要给您家这幢新房子重新上回梁，所有的费用开支算我的。
刘老板觉得很奇怪，心想是不是上次的日子不干净？虽然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但还是照办了。木贵花了近一个月的工钱，给刘老板的房子重新上了一回梁，把那根钉有桃木剑的大梁一把火给烧了。
事后只有木贵的那个小表侄知道，原来那个干菜筒子里，装的是满满一筒子的鸡肝，而且都是用盐腌制的，并且晒干了。
从柳树镇回来之后，木贵就不再出门做木匠了。开始把自己的手艺传给那个小表侄。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只有他的那个小表侄知道。

共 2624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木匠木贵是一个有着高超手艺的人，但是规矩也特别多，主家照顾稍有不慎，他就会给人家使一点小阴招。而当他发现自己错怪了人家的时候，他又不惜亏本给人家重新做活。性格鲜明的木匠木贵身上，折射出中国传统匠人的特点和品质。很有生活感的作品。【编辑：耕天耘地】
1 楼 文友： 2011-06-15 11:52:08 木贵的规矩，小表侄的智慧，匠人行业的忌讳，让人了解了真实的农村。脑梗死偏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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