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子从家里出来

富子从家里出来，揉了揉惺松的睡眼，甩开步子向单位走去。
五月的天，夜里下了雨，清晨的空气，甜甜的，爽爽的。走了一段，富子浑身便活动开来，残存的睡意，早被甩落在马路上，脑子清凌凌的，他又想到那个“潜规则”，不禁乐了。
过去富子是不早起的，睡懒觉是他的专利，人们说这茬人可是幸福痛了。富子爸爸是税务局的副局长，富子只上完初中，就混进省里的税校，小中专上了两年，刚刚十八岁的富子，就堂而皇之进入税务局，变成一名响铛铛的公务员。税务局那是啥单位，早就变得灼手可热，何曾了得，富子当然十分得意。到了谈对象的时候，富子一身的金光，不用说那得挑最好的姑娘。富子搞对象搞了八年，换了无数的人选，最后还是选中了人见人爱的小学老师二兰。
二兰和富子结婚六年，觉得啥都好，就是没见过富子八点前起过床。这一点让二兰有些想法，但也没得说出口来。人家有条件，家里娇生惯养的，能睡可劲睡去，二兰并没在意，有时星期天自己也倒和富子一起睡得天昏地暗。可是慢慢的，二兰还是嫌起了富子，说总睡懒觉，肚子大了，人也胖了，三高也来了，再睡下去就变成一头猪了。
话说得很悬，富子一百个不乐意听，懒觉睡了三十二年，一下让他改邪归正，不比戒大烟容易。尤其是富子好喝一口，喝了酒就激动，前半夜是不睡的，能把二兰揉搓得汗流到头发稍，后半夜就睡成了死猪。到得早上，那觉睡得要说那个甜，要说那个香，给一百大洋也不想起来。
富子每天猪一样睡得又甜又香时，二兰忙得脚后跟朝了前，孩子上幼儿园了，一早起来，又得帮孩子穿，又得给孩子吃，还得往幼儿园里送，然后自己再急匆匆地赶着上班。时间长了，二兰有些沉不住气。你单位再好，再随便，也得顾顾自己的身体，管管这个家，不能总象耍猴一样的仅着让我忙。于是，二兰一狠心就收了富子的车钥匙。说享受着快捷的交通资源，就为了睡懒觉，我也要学开车，这车本就是我妈给我买的。
这下难住了富子，有车时几分钟就到了单位，再不行就说堵车了，谁不知道现在经常塞车？没了车，几分钟的路程，却要步颠半小时。公共汽车他是半下也坐不得，那个挤，那个味儿，我富子咋好掉那个价。
没了腿倒在其次，关健的是单位抓紧了，一天四签到，专治庸懒的公务员。据说是省里抓下来的，叫啥治吏风暴。全市已经有十几个没头鬼让逮着了，有工作时间打麻将赌搏的，有在办公室玩电脑游戏的，有上班时间出去泡脚捏脚的。是省里明查暗访的人带着扭扣摄相机逮的，证据确凿，无话可说，统统受到处理。这回可来真的了，有的是领导，还被撤了职，真是亏透了。
富子心里急着也别扭着，咋就跟这几个公务员过不去呢？工资几年了不涨一分，奖金福利更别想，谁发就免谁的职。看来是别人管不了啦，动不动就给这伙当差的上发条。真是倒霉。说归说，该认真还得认真呀，这还了得，不是丢饭碗子嘛，哎――，二兰这车收得可真不是时候。
要说人是逼出来的，刚解放戒大烟，不就是一句话，谁还敢抽？也没见哪里个人活不成，因了戒大烟难死。富子因为迟到让单位点了几次名后，被逼着也每天早早爬起来，走这半小时的上班路。
不用说开始肯定是很难，三十二年的懒觉龄，一下睡不成了，富子全身的细胞都长了嘴抗议，咋就不让睡呢――，再睡会多舒服呀――，呼――，呼噜噜――。走在路上，富子东倒西歪，还在说梦话。马路上穿黄马甲的清洁工大嫂瞪着眼看他，大清早咋就喝成这样子？及至富子跌跌撞撞到得大嫂跟前，大嫂这才看清这人半闭着眼，一声一声还在打呼噜，特意闻了闻，也没闻到酒精味。大嫂断定，这人还在睡眠中。她想想，大马路上这样的走，会是个啥后果？年轻轻的出个事，那不又多一对孤儿寡母吗？自己老公不就是六年前酒驾丢了命的？如今这事故够多了，死的全是青壮年，不当哩，不当哩。想到这里，清洁工大嫂顿生几分悲急和狭义，就象真的在救一个事故中的年轻人一样，猛得一扫把就从背后拍到富子的头上，大哈说，睡着觉走路和酒驾有啥区别？！大嫂睁圆了眼珠子瞪着富子。富子哪里知道发生了啥事，一个激凌蹦起来，抱着头窜前几步，还以为是明查暗访的人查到了他的啥，待彻底清醒过来，回头看时，却是黄马甲的大嫂举着扫把对付他。
从此后，富子一天天走下来，不曾想走着走着，他的身体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那猫尿水水不怎么贪了，每天晚上都能按时入睡，早晨也能起得来，身上也轻松了，精神了，再不受单位的点名批评。富子感谢二兰，也感谢黄马甲，一招一式地教二兰开车，还特意买一个烤红薯送给清洁工大嫂。
此时，富子又看到了那位穿黄马甲的大嫂，大嫂正在扫马路上的积水，“哗”的一下，“哗”的一下，扫把挥得长长的，力气掌握得匀匀的，黄呼呼的积水就被扫进下水道里，路面更加的干净。富子走到大嫂跟前，也猛得一巴掌拍在大嫂的背上，笑呵呵地扬起一张纸，大嫂回身看了，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富子和大嫂已经混得很熟，知道大嫂和儿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挺可怜。大嫂说儿子单位不景气下岗了，有一着没一着地做点小生意。这不，富子还是有同情心的，对她们孤儿寡母您俩很关照，专门为大嫂的儿子开了小生意的税票，税率当然是最低的。
富子在单位掌管着开税票的大权，专为未办登记的临时经营户代开税票，别看这个不起眼的岗位，开一张税票，里面的名堂可大着呢，营业税收三点五四五必须交，所得税二点五就在人掌握了，稍做手脚便可不加。因此，这小小的税票，却要经过管理员签字，科长所长的签字，副局长局长的签字，签来签去，批来批去，跑来跑去，最少也得一周时间，若是那一关不高兴了，缺这了，少那了，这填得不对，那还要盖章，可就惨了。关键是不一次性告诉齐了，一趟一趟地让你跑，跑七八趟是常有的事。税务局说这是以票管税，纳税人感叹，这交税也难成这样，真够中国特色的。
慢慢地，老百姓琢磨出味来了，只要使钱，处处开绿灯，省去了跑路，还能得个笑头脸。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如今的老百姓和那衙门里的人，都通晓了这样的潜规则。更进一步，不仅仅是税务局，在这片特色的土地上，到处的衙门，到处的百姓，也都晓得了。难怪要刮治吏风暴，狠狠地收拾他们才对，还委屈呢，差劲得很。
富子的岗位在一线，这个向来闲心不操的人，被媳妇二兰一再的开导。二兰说，想当初我是千人追万人爱的，跟了你这税务局的公子哥，想不到就挣点死工资，也不动动心思，看人家谁不在想着法子捞钱？这叫“潜规则”，你一个大男人也学着点。富子只不说话，他第一次听得这词，却是不知所以。慢慢的，富子真发现了秘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再笨再贪睡，也有清醒的时候，原来那科长所长局长的，揽权签批却是为了从中捞得好处。于是，富子也动起了心眼，咱是一线，开不开票，最后在咱手上过，只要有一定的胆子，做得巧妙，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富子的眼就瞄向了纳税人的脸，能挑不到毛病？字写得歪了，章盖得不清了，再不行就称机器坏了，连不上网了，反正看谁不顺眼，定要刁难一下。
这招可真灵，富子略施小计，便受到纳税人众星捧月般的待遇，那纳税人咋就那么好制服呢？于是富子就有了喝不完的酒，慢慢地又有了风刮一样的钱到手。富子真有些始料不及，原来这就是潜规则？
话说回来，富子毕竟是正气人，内心里还是满有正义感的，比如对黄马甲这样最底层的受苦人，他是同情的，他从不刁难，要弄就弄那暴发户，让那些人出血。富子的正义感，路来路过，就慷慨陈词地说与黄马甲大嫂听，更结识了黄马甲的儿子，一顿海喝后，饭桌上又念起了他的正义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黄马甲的儿子倒也是个活络人，脑子一转，便生出条挣钱的门路来，专为富子介绍起用票的人。富子以最低税率开票，用票人付给他一定的好处费，这就是潜规则啊，是双赢，何乐而不为呢？富子与黄马甲和黄马甲的儿子就更熟了，更近了，简直就象一家人。
二兰心情也好起来，自己学会了开车，一心打理着家照管着孩子，老公也不再睡懒觉，身体好了，勤快了，还大把大把往家弄钱。她安慰富子说，满社会都还不是这样嘛，掌权的谁不懂捞钱？不懂捞钱那才叫傻瓜，笨蛋，贪睡的人才那样。于是，二兰对富子更加的殷勤，更加的温柔，那怕汗流到头发稍，乐着呢。
富子来到单位，八点整分毫不差，他伸出那根天天点着无数税款的手指头，轻轻地往签到器上一抚，里面便传出甜甜的声音，谢谢！这声音听着真叫人惬意，就象二兰在里面说话。这手指白白的，圆圆的，胖胖的，真是金手指，福手指啊，二兰夸他的手指长得好。富子得意地说，这可是我妈给的，与你妈无关，谁也别想收了去。二兰笑得软下腰，一头忤到富子的腿黑拉。
签完到，富子夹着皮夹到食堂吃早餐。税务局的食堂是别的单位羡慕不已的，牛奶，鸡蛋，糕点，小菜，管理员可真是准备得精细。富子最喜欢的还是面条，他放下皮夹，哈着热气吸溜着一根一根的面条，心里想着用票人一张一张的税票，用加法加在一起，再用税率乘到一起，计算着用票人能省去多少税钱，自己又能得到多少，心里就乐。别人闹大的，还不让我弄点小的？一张一张加起来，一天一天垒起来，就多了。他计划着到年底再买一辆车，用自己的钱买，看她二兰还敢收？想到这里，富子突然笑了，原来感谢二兰的好是假的呀，怎么总还记恨着收车的事呢？看来，人是不能得罪的，一旦得罪了，总还记恨在心里。黄马甲儿子上月介绍得那个疤拉脸用票人，不就得罪下了吗？也就吵了几句，看那家伙的神情，恨着呢。在黄马甲儿子的傍敲侧击提醒下，说这个月还来开，听话音是变了，心昭不喧吧，但一想到疤拉脸的样子，还是有几分不自地。富子不理解，这人咋这么别扭呢，潜规则多好，他好，我也好，这叫和谐，你和我谐，难道不好吗？真是不好理解。
富子吃下一碗面，进到办税厅，一眼就看到，大厅一侧新设的廉洁办税监督台，已经好几天了，今天是纪检组长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富子笑嘻嘻地与领导打招呼，纪检组长也微笑着还过一个友好的礼。富子最近表现得可是好呢，自从不睡懒觉了，按点上班，从不脱岗，都受到局领导表扬好几次了。
富子换上税服坐下来，同事也都到得差不多了，纪检组长站起来说，今天市里行风检查组要来检查，大家都要向富子学习，打起精神，怎么怎么样，提了一大堆要求。富子合上打开的皮夹，心想，今天这票不能开了。他打开电脑，调用资料，准备迎接纳税人。突然，富子一抬头，瞅见了疤拉脸，他心里不禁又紧了一下，这家伙的眼神咋看着总不对呀！心下就打定主意，以后再不与他和谐了，靠不住的，黄马甲儿子也真是，介绍得啥人呀，该不是个劳改释放犯吧，看那脸上的刀疤，也不是啥好鸟。得说说黄马甲这个儿子了，他吃了肉没事了，咱可是担着心那。这小子可是一天一天学油了，那天都看见他挎着俩 下馆子呢。富子的心又哆嗦了一下。
富子心里袒蹋不安地坐在那里办公，注意着行风检查组的到来。门口突然飘进一团绒毛，直向富子飘来，富子抬眼看去，是二兰穿着貂皮上衣来找他。二兰张扬地说，新买这件貂皮上衣同事只说不好，又选了一件，要去换，让富子拿两千块钱出来。富子心情正在不安着，没好气地打开皮夹抽出一叠打发了二兰走。疤拉脸就过来了。他抽抽着脸象是笑，又象是难受的样子，上到前来，就把一个密封了的信封塞到富子手里，然后开票。富子直着脖子，开了票，打发走疤拉脸，悄悄把信封放进皮夹里，再不敢看一下。
行风检查组到底还是来了，真是轰轰烈烈，领导走在打头，陪同的一大帮随员跟在后面，还有摄像的，记者啥的。拥进办税厅。纪检组长忙不跌地欢迎，富子他们工作人员也起立示礼，然后坐下来继续办公。富子真是老实人，竟然紧张的有些哆嗦。
富子不住地向监督台看去，那个疤拉脸怎么还没走呀，在人堆里好象指手画脚地说着啥，啊呀呀，还指着我说呢，到底是要干啥？富子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不一会，领导把富子叫到了里屋，是一把手亲自找他的，这是啥事呢？一把手说，富子，我和你爸爸共事这么多年，关系你是知道的，如今他刚刚退休，还提出想让你提升副科，这都好，要求进步嘛，最近呢，你也大有进步啊。听得一把手这样说，富子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接着一把手又说，可是，进步不进步的，你年轻轻的，可不能违法呀。你和我好好说，刚才那个疤拉脸给了你啥好处？一把手沉下脸盯着富子。
富子心里一下紧张的乱作一团，慌慌的不知所以，双腿一软，竟然跌坐在地上。他哭着腔把那只皮夹递到一把手叔叔手里，说里面的信封就是，我也没看。
局长打开皮夹，拿出那信封慢慢撕开，却一下傻了眼，里面装得全是冥币。
局长叔叔迟疑过后镇定下来，如此这般地对富子交待了一番。不一会又把富子领到了行风检查大员面前。富子说，是那个疤拉脸的办税人丢下个信封，我原封未动，已经电话报告了局领导。说着，把信封交到行风检查大员手上。局长又急忙从中解释。如此，富子暂时又回到岗位上，听候处理。
中午下班了，局长副局长一帮人，还有富子的爸爸也来了，簇拥着行风检查大员，向市里最豪华的大酒店走去。
富子迟迟没有离开办税厅，他坐在椅子里还在想，收受冥币也会犯法吗？这潜规则可真叫复杂。于是，富子抓起电话拨通二兰的手机，他要问个明白，不然中午饭也吃不下的。

共 5218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税务局的公务员富子，本来好喝懒睡，不爱动脑筋。但在妻妇二兰的开导下，也懂得了社会上普遍存在的潜规则。这个社会，只知道挣点死工资的人早过时了，人人都在动心思，想着法子捞钱……作为一线的税务员，富子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富子还是露出了马脚，只是这一次收到的却是冥币……很精彩的小说，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红叶秋]【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12516】
1 楼 文友： 2012-01-25 17:15:48 欣赏！祝朋友新春快乐！ 文载道，诗言志，不亦乐乎！
2 楼 文友： 2012-01-25 18: 1:14 寒雪老师的文章总是这样犀利和丰满，问候寒雪老师，希望您一如既往地支持海蓝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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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 文友： 2012-02-02 18:40:00 真诚阅读和学习之，问好作者，祝愿一切愉快。新春好。 流浪汉。五十年代末出生，壮族，插青，公务员。系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员文学创作协会作家诗人，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中国当代诗歌协会会员，有千多件作品在全国各地报刊发有 0多件作品获奖；出版个人专集2部……
6 楼 文友： 2012-02-04 19:26:02 问候朋友，祝福元宵佳节快乐！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深静脉血栓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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