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早听说什刹海边有位出名的大爷

早听说什刹海边有位出名的大爷，自称“金老头”，是位不折不扣的老北京，旗人后裔，不但对后海一带的历史典故、趣闻轶事无所不知，还能说会唱，更有一手自创的绝活儿，多才多艺令人叹服，这位就是金世崑金老爷子。

终于和金大爷在中国书店的一次活动中见面了，这次金大爷讲的是“部队里的老北京”，这倒是个新鲜的话题，人们很少会把老北京，尤其老北京旗人与解放军联系到一起，可金老爷子的一番解释，让人心服口服。他说，旗人有男儿尚武的传统，每个男丁生下来就是准备当兵的，更别说金老爷子祖上是正黄旗，那可是皇上的御林军、近卫军。

上世纪60年代，金老爷子来到军队这个大熔炉。那时的衣食住行都十分艰苦，但大家伙儿干劲十足，咱北京人在部队也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特别优秀上进，靠的是什么？按金大爷的话讲，那就是“讲究有里儿有面儿”。入伍头一年就被评为“五好战士”，那个荣誉证书，他珍藏了几十年。

复员回京后，金大爷工作到退休，晚年生活愈加丰富多彩，冷不丁亮出一手绝活儿，可把大家给震了。

老物件还有多少人认识

早就听闻金老爷子有一个“百宝箱”，里边装了些什么呢？打开一看，眼前一亮，都是些逼真又精致的小玩意儿。

这些小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年轻人还真不知道，可有点岁数的人却一看就明白，而且觉得格外亲切。

早年间卖小鱼的应该用什么家伙什？烘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剃头挑子、粪桶、水桶、拉洋片的、耍猴立子的都是啥样？金大爷用废旧材料一一做了出来，虽说每个都只是巴掌大小，但该有的配件、该具备的功能可一样都不少，馄饨摊子里能掏出成套的碗，货郎挑里有五颜六色的针头线脑……

这些老物件，如今还有多少人认识？老爷子的百宝箱装进了他亲手做的这些宝贝，也把老北京的民俗文化和老北京人儿时的美好记忆都装了进去。

金大爷想起做点老物件，是因为几年前社区要办一次老年人书画展，不会“吟诗作对”的他也想参加一下，于是就试着做出了一套巴掌大小、老北京人冬天常用的火炉子。没想到，这套火炉子成了当年展出时的“明星展品”，很多老年人都拉着金大爷在他的这套作品前面合影留念，“以后也好告诉小孙子，免得将来都不知道这都是什么家伙什了。”

如今的年轻人还真没几个认识这东西的，家家都用上了暖气，谁家还生炉子啊！殊不知，生火在昔日老百姓的生活中可是一件大事，俗话说“开门七件事，炉火应为先”，和煤炉子有关的那些往事留在很多老人的记忆里。金大爷做的这一套炉具包括火筷子（通条）、拔火罐、白铁壶、支炉、水汆儿、烘笼等等，它们都是做什么用的呢？

金大爷慢慢道来，过去京城老百姓居家过日子，火炉子是十分重要的生活物资，烧水、做饭、取暖都离不开它。炉子一般是铸铁制作的，会过日子的人家儿会给它增加一些附件，以便发挥其最大功效。家里有婴儿的，会置办一个铁丝编就或者是竹篾编成的烘笼，架在上面烘烤洗过的小衣服、尿褯子，到一个人家不用看是不是有婴儿，只要用鼻子一嗅，就能知道，因为满屋子都弥漫着小孩子特有的奶味和尿骚味的混合，“哎吆，家里那味儿啊！”金大爷边说边乐。

水汆儿又是什么呢？梁实秋先生在《雅舍小品》中提到，他家旧时在炉子上长年坐一个水汆儿，水汆儿里煮着浓得发苦的茶卤，想喝茶时用茶卤兑上开水，这段旧时京华风俗的描写，会引发不少人的悠长回味。外头寒风凛冽、天干物燥，掀开门口的棉门帘进得屋里，炉子上坐着的水壶滋润得室内一片氤氲，混合着家居特有的混合气味，那种温暖是暖气不能比拟的。

炉膛上一般会安装一圈烘烤用的铁架子，或者是支炉，像倒扣过来的砂锅一样，上面有很多小窟窿眼儿，烤个馒头、窝头片类的食物，很是方便，土豆、红薯切片放在上面，有半天也就烘烤熟了。

那个上口小、下口大像喊话筒似的就是拔火罐，不是现在用来给人拔罐的，是以前生炉子常用的，可以搁煤球炉子里，主要是为了把煤球烧起来；晚上封火前先要添加煤球，待煤球烧一小会儿再用火盖儿盖好，炉子上架壶水，用余温使之加热，早晨用来洗漱……金大爷有滋有味地讲起了蕴藏在这些老物件背后的生活知识，这便是昔日的北京生活。

已经消失的老行当

这两年，金大爷开始做那些逐渐消失的老行当在叫卖时用的家伙什儿。“做这个，就是因为过年的时候看见庙会上有人表演叫卖，还上了电视，可是他用的挑子不对，卖小鱼的挑子可不能两头都是笸箩。”

金大爷做的卖小鱼的挑子，一头是分了好几个格子的浅木桶，上面还放着一个小瓷碗；另外一头就是柳条筐子，上面扣着好几个“玻璃缸子”。“浅木桶分装着各种不同价格的小金鱼儿，顾客要挑哪个，卖小鱼的就拿小瓷碗给舀出几个，后头柳条筐里垫着稻草，装着要搭售的鱼缸。”说到高兴处，金大爷还即兴学了几声叫卖，“卖小金鱼儿来……蛤蟆骨朵儿，大田螺蛳！”当年小孩子上火，大人就买2分钱的蛤蟆骨朵儿让孩子喝下去，据说很有效，因为蟾蜍有解毒的功能。

做了卖小鱼挑子后，金大爷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他陆续又做了货郎挑子、补锅匠的挑子、炸丸子的车子、剃头挑子、卖切糕的车子、送水车、送粪车、面柜、卖馄饨车子、卖劈柴的车子、脚行里供人代步的独轮车、卖冰棍车子……每一个都是手掌心大小，但每处细节都没漏下。

老爷子做的独轮水车，旁边的桶是圆的；而粪车旁边的桶是方的，且必定是木头的。“为什么不用铁的呢？因为粪桶要背着，冬天铁家伙贴着身子太冷。”

我们常在电影中看到老北京胡同里，有人一边吆喝着“磨剪子嘞——戗菜刀”，一边拨动着手里的铁玩意儿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老爷子告诉我，这铁玩意儿叫“惊闺”，就是惊动闺阁里的姑娘小姐，提醒她们该把刀剪拿出来磨一磨了。

卖炸丸子的车子，一头是铁锅，上面木头锅盖能掀开，旁边还有两个小碗，里面分别盛着“香菜末”、“芝麻酱”，另外一头安着玻璃柜子，拿开柜子，车里还掏空了，用镊子能从里面拿出碗筷来，金大爷笑着回忆，“多数都在十三中门口卖，香着呢”。

卖切糕的车子上，不仅车上有“切糕”、掀开一角的白盖布，车把上还挂着装包装纸的兜子，连泡刀桶、刀都镶了铜，“这你不能马虎，以前卖切糕的好多就是特别讲究，那都是必须镶铜活的，要的就是锃光瓦亮，干净利索，这样人家才愿意买你的东西。”

金大爷还告诉我们，厨房里锅碗瓢盆是一家。但锔锅（北京话叫锔锅箍漏锅）和锔盆锔碗那是两种行当。锅是铸铁的，而盆是瓦的、碗是瓷的，工艺不一样。锔盆锔碗的代干白铁活儿，就是用薄铁换个盆底、锅底什么的。

拉洋片的小摊也做得非常精心，下面柜子的把手都刷好了颜料，摊子上面做好了锣鼓镲，还有一个绸子条，表演用的玻璃彩绘也都画了出来，“每拉一张片子，拉洋片的就把内容给唱出来，一般是两分钱看一回，都是老故事，这个能连看带着听唱，这在那时候就是享受啦。”金大爷兴致勃勃地者唱了一段，“咿呀呀又一片喽，您往里面瞧喽您往里面观喽，武松打虎就在上边……”

一双巧手变废为宝

虽然做了一大盒子的老物件，花费了很多时间，但金大爷得意地说，没为此花一分钱，都是用废旧材料一点点做成的。

袜板是用冰棍棍儿打磨光滑了做成的，卖小鱼的笸箩是茶叶盒子的盖锉好了当底座，里头的格子也是用茶叶盒子切割后安上的，鱼缸则是用老伴吃过的药丸子的外壳做的，排子车的车把用的是一次性筷子……“又环保，又能消食解闷，还能跟大家讲讲以前的事儿，自己挺开心。”

金大爷还饶有趣味地让我们猜他是用什么东西做的，答案往往出人意料。模型中的小桶是小竹节做的，上面贴着黑胶布条，模仿箍桶的铁圈；煤球是花椒做的，炸丸子则是家里画眉的鸟食儿。他做了这么多宝贝，没花过一分钱。

问起为什么对这些玩意儿如此钟情，金老爷子说，除了喜爱民俗文化，重温儿时记忆，还为了老有所乐。

大家都知道，旗人会玩。“旗人男丁一生下来就在旗了。你已经是兵了，吃着国家粮，拿着国家饷——北京话叫领粮关饷，那就不合适再做生意什么的！”有粮有饷却没仗可打，那旗人干什么呢？玩呗！人们说，老北京三种宝，扳指核桃笼中鸟。《茶馆》里的二爷，就总拎着他心爱的鸟儿。还有掐蛐蛐养蝈蝈，此曰虫文化。

这些玩意儿，金大爷都门儿清，是位不折不扣的“玩儿主”但是他还想玩出一些新花样，于是慢慢练出了这样一手绝活儿。金老爷子说，一般情况下，一个模型从原材料的收集到制作完成大概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慢工出细活，他对每一个模型的细节都精益求精地做到极致，有时候做得入迷，连吃饭都忘了。

这位部队里的装弹高手，工厂里的翻砂能手，一辈子干惯了体力活，居然还能做这么精细的物件，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金老爷子说，他一直“爱瞎鼓捣”，巧手也是练出来的。“在部队，条件艰苦，衣服袜子破了都要自己补。复员后，家里的铲子、勺子都是自己用铁板铁片打的。”他做的煤油炉有12个火头，火特别冲。“那时没有煤气。煤球炉子有时火赶不上，孩子饿了吱哩哇啦叫，我就拿煤油炉接个短儿。”

金大爷还透露了一个小秘密，他14岁开始学徒做钳工，为他打下了基础，几十年的老手艺经常助人为乐，做这些模型更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邻居街坊的鸟笼、小学的课桌，有损坏的在他手里都能被修理得焕然一新。金大爷乐呵呵地说：“谁家有坏的东西都来找我修。”

这些玩意儿虽小，意义却大。在金老爷子眼里，这些模型远远不只是长宽高不到20厘米的废旧材料组合，而是这七十载岁月留下的痕迹和回味。虽然北京人现在的生活中早已不见它们的踪迹，但是在老北京人眼里可是载满了酸甜苦辣的生活记忆。

金大爷把这些回味都放到了这一个个模型中，他动情地讲述着模型背后的历史，恍若时光倒退半个世纪，回到了那模型背后的一段段岁月中，谈笑间，老爷子似乎一下子年轻了。

如今已经76岁的金老爷子，仍旧精神抖擞，骑着自行车穿街走巷。他给民俗协会做老行当模型，配合着面人，特别栩栩如生。他接受学校的邀请，进校园给孩子们讲老北京民俗，普及传统文化。现在，他还有一件事特别想做，就是搜集儿歌童谣，因为这些简单的句子简单的调子里面，藏着很多故事，很多知识，很多道理……岁月也仿佛历历在目。

有些东西，虽然逐渐消失，也有被记录的价值和意义，因为它们是这个城市的社会生活史，留下了一代代人生命的痕迹。

文/京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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