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布谷鸟先生散文

一

刚见到他的时候，其实并没留意，在十来个民间艺人里边，他并不惹眼。当我们热火朝天地先跟他们中间德高望重的艺人交谈的时候，他就抱着乐器，和其他艺人坐在一个角落，一边窃窃私语几句，一边有些无聊地等待。

轮到他了，只见他拿出几片树叶，挑出一片最绿的，放在嘴上，吹起来：“布谷，布谷”，当布谷鸟的鸣叫响起来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就在我们面前，我真不相信那么逼真的鸟叫声是出自他的嘴。紧接着，公鸡咕咕地打鸣，母鸡咯咯哒地下蛋，老虎的吼叫，狗的狂吠……听得我们目瞪口呆。我们使劲盯着这片树叶，很普通啊！还没完，他放下树叶，干脆用手一揪下嘴唇，“蛐蛐，蛐蛐”，分明就是蟋蟀在叫。他的样子也变得有些滑稽可笑。艺人中间首先爆发出欢笑，我们也像是被唤醒，千奇百怪的鸣叫实在让我们始料不及，应接不暇。

还有更让我们情绪激荡的场面，那是我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最先学会的是哪种叫声”。

“布谷鸟！”

紧接着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每当想要把被父母看管得很严的女朋友叫出来，吹的就是布谷鸟的叫声。

哇，我们惊叫，我们欢呼：“真的呀？后来呢？”

“后来，她就成了我的老婆。”

我们的眼睛都发亮了，被这不意间到来的浪漫故事烧得热血沸腾。

“所以我的外号叫艾克木·布谷鸟。”

哈，我们再一次欢叫起来。

听这位布谷鸟先生一边打手鼓一边歌唱，你真的会被他所感染。他是一群艺人里最投入的那一个，他大声地歌唱，使劲地敲着手鼓，全身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快乐也从歌唱里散发出来，他也就一下子从一群艺人里凸显出来。一对向下弯曲的浓眉衬着一双含笑的眼睛，透出一股机灵劲儿；当他张大嘴卖力地唱，刮过胡子的脸上现出浅浅的酒窝，显得格外动人。

我于是又问：“你太可爱了，你唱得这么好，有没有女孩子追你？”

“有！五六个姑娘都追过我，现在还有女人问我愿不愿意跟她结婚。”

这一次，我们的欢笑声几乎掀翻屋顶。

二

他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他的娃娃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哭，他就唱赛乃姆，娃娃就不哭了。不吃饭，他一唱赛乃姆，娃娃就吃了。

布谷鸟给周围的人们带来欢笑。他经常参加家庭麦西来甫，在痛快淋漓的歌唱和欢笑声中，有四对年轻人相爱了，结婚了。

“要是我没去的话他们就不会结婚！”布谷鸟异常肯定地说。

赛乃姆的表演也减少了亲戚邻居之间的矛盾纠纷。布谷鸟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弟弟娶了他妻子的妹妹，有一次小两口一起坐着毛驴车来串门，不知怎么脾气上来就争吵开了，丈夫用棒子把妻子的眼睛打红了。布谷鸟赶来，他边弹边唱，当风趣的歌声绕在树梢上，弟弟的怒气消了，弟妹的眼泪止住了。

布谷鸟的手鼓都与别人不一样，上边的涂鸦彰显了他的个性。

在一个空档里，他忽然走到我身边，用笔在手上写了一些数字：2009.9.27。我疑惑不解，翻译走过来一看，告诉我：他说这一天你来过这里！

啊？我惊讶得张大嘴巴。忽然我想起来了，那一年的那一天我确实来过。布谷鸟先生居然将这个日子记得如此清楚！那一次我也和他交谈过，我终于想了起来。

布谷鸟的细心令人感动，可那时候我怎么就没注意到他是这样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呢？

布谷鸟小时候和所有调皮的巴郎一样，爬高上低，闯祸生非。12岁那年，母亲带着他去参加大型麦西热甫，从此改写他的人生。他的母亲是村里有名的民间艺人，母亲登台弹唱，他在台下听着听着，着了迷。外边的孩子们正在用帽子玩捉迷藏，那是以前他也爱玩的游戏，这会儿他却没了兴趣。

母亲的歌唱唤醒了他心里沉睡的梦想，那一天，成为他人生的拐点。他跟母亲学弹拨尔和手鼓，越来越频繁地演出。

音乐人生，也让一位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变得更加迷人。才华横溢的布谷鸟先生17岁就谈恋爱，19岁就结了婚。布谷鸟，在当地，就是情侣的象征。

布谷鸟生长在拜城县赛里木镇，赛里木镇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镇，有着灿烂悠久的龟兹文化历史。由于其厚重的文化底蕴，12种赛里木赛乃姆至今仍然保持着它的原生态特征。

布谷鸟从日日月月的歌唱里，找到了自己的方位。当一帮农民组建了赛乃姆歌舞团着力传承赛乃姆艺术的时候，布谷鸟就成为团里的台柱子。他创作的《民族团结》现在是赛乃姆歌舞团的保留曲目：“所有的光荣来自民族团结，如果各民族团结，祖国会更富强.......”

种地，养羊，劳作，歌舞，这些，都是布谷鸟生活中日日演进的内容。

布谷鸟要回去干农活了，和我们交谈，看样子他也很快乐，他那粗糙的仿佛锯子的手使劲握了握我们的手，既像是随口的又是很真诚地对我们说：“到我家去做客吧！”

那一瞬间，我们真的就动心了。这个邀请，勾起了我们内心强烈的好奇心：我们想去布谷鸟家看看，看看这位可爱的人生活的地方。其实，还有一个更诱人的理由，我们想看看当年那个被布谷鸟的叫声唤出来约会的女人。我们想象着，她一定是一位非常浪漫的人吧。

三

在那个左转右转了好一会儿的村子里，金黄的秋色正好与黄泥房屋的颜色混合在了一起，浓烈如酒，铺天盖地而来，美得令人眩晕。一时间，我竟有些羡慕布谷鸟住在这么美丽的地方。

布谷鸟出现了，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们真的会来拜访他，笑眯眯的为我们带路。这会儿，他脱去了厚夹克，头上的皮毛帽子也换成了呢帽，穿着毛衣，毛衣里的衬衣衣襟一长一短地露着，外边套着马甲，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周正，显得仓促毛草，看样子就是刚从地里跑回来，身上还沾着尘土，但这就是布谷鸟平日里的模样。当他站在院门口，伸手邀请我们的时候，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走进他家院门，一大片割下的草铺了一地，高高的杨树掩映其间，两三头牛正在低头吃草，一旁是棚圈，和一堆木柴。唔，就在仓促之间，我还是被布谷鸟家四周的景色迷住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留有布谷鸟的痕迹。地里的哪样活儿他都干得不错，给核桃树施肥，给玉米小麦浇水锄草，要么就是帮助村委会召集人，带头响应政府号召使用新的农业技术。

正定睛欣赏美景，从景物一侧房门里，走出一位女人，带着一丝笑意和些许疑惑，迎接我们的到来。乍一看，以为是布谷鸟的母亲，有些疲倦的脸上布满操劳的痕迹。她就是布谷鸟的妻子。

布谷鸟的屋子虽然小，屋顶却是雕梁画栋。炕上的长形桌子摆着金黄的馓子、嫣红的西瓜以及干果，热情的布谷鸟不停地让我们吃东吃西。

“你丈夫唱赛乃姆，你们听了快乐吗？”我问。

“不，他老跑出去唱歌，家里活儿都没人干！”女主人的烦恼有些抑制不住了。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这就是最现实的生活。

和我们的想象不一样。

我们想象的是，布谷鸟有一个和他一样热爱赛乃姆的妻子，这个被布谷鸟的叫声吸引而来的女人应该是快乐的，应该是有着明亮笑容的女人，因为布谷鸟就是快乐的。我们以为他的妻子是他身边最近的人，也理所应当是快乐的。

细一想，生活是现实的，要是布谷鸟夫妻俩都爱唱爱玩，都不着家，家谁管呢？是必须得有一个人做出牺牲。

可以想象得出，当通知演出的时候，布谷鸟放下坎土曼（一种农具）就跑得没了影子，面对正等着收获的麦田，他的妻子就得多干不少活儿，这也是一件让人惆怅的事情。这是为什么他妻子的脸上老是布满愁容的原因吧？

布谷鸟的妻子给我们倒茶，喝一口，里边放了糖，甜丝丝的，显露了女主人的心意，我们刚进门时的些许疑虑被打消。透过岁月的烟尘，依稀可以看出，他的妻子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大眼睛，瓜子脸，皮肤白皙，身材小巧。

布谷鸟是有把握把他的“羊缸子”（维吾尔语：妻子）哄开心的，绝招就是唱歌。只要他敲打着手鼓高声地唱起歌，当年谈恋爱的情形就会重现，爱情的甜美味道就会缭绕于四周，妻子的怨气就渐渐消散了。妻子其实也喜欢听他弹琴唱歌，只是农忙的时候，她多么希望布谷鸟多帮她一把。她会对布谷鸟说：“去吧，就是别光顾着唱歌，也多干点地里的活儿。”

布谷鸟心里有谱呢，演出耽误了地里的活儿，最后也都干完了，他们的小日子过得也不比别人差。而最主要的是他很快乐，而且也让更多人感受到了快乐，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人生更有意思呢？

布谷鸟的妻子提着面粉出去准备给我们做饭吃，我们赶紧告辞。

布谷鸟带着迷人的笑容，送我们到门外，手放在胸前行礼，虽然他的衣服依旧缭乱，却还是显得彬彬有礼，甚至不失优雅。

四

布谷鸟肯定还会飞出家门去歌唱，当歌声从胸腔里非常有力地迸发出来，诸如麦子还没收、核桃还没卖的烦恼就都飞到了云彩外边。快乐就洗刷了他。所以他一点都不像是接近半百的人。

即便是在田间地头，他也会用石头打出节奏，悠扬地唱上几段，这时候，他就把快乐也传递给了听歌的人，当欢快的旋律与节奏和着尘土一起飘上天空，沉重的劳作也变得轻快了不少。所以，快乐的布谷鸟，村里人都喜欢。

他是那种浑身都充满音乐细胞的人。布谷鸟最喜欢唱的歌是《我的情人赛乃姆》。赛乃姆就是他日久弥新的情人，永远唱不够，也永远情有独钟。

有了赛乃姆，即便是闲暇的时光也不会觉得无聊，即便是心生忧愁也会很快忘却，即便是有天大的困难也会有力气去战胜。

听，他和乐手们唱起了《给你倒一碗茶》：“给你倒一碗茶，假如你有了烦恼，别担心，我们会给你安慰。”

柔缓的曲调极尽抒情，反复吟咏，美好的旋律萦绕回旋，令我们的心变得柔软，再柔软，热血在我们周身加速涌流，乃至，眼眶潮湿。

我们已经走得很远，歌声还在我们耳边回荡，布谷鸟的笑脸依旧每每浮现眼前。

布谷鸟——艾克木·阿克木，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他的人生因为歌唱而拥有许多笑声和感动，平添许多明亮色彩，也让我们把他的名字记得很牢。

共 717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花红春绿，布谷鸟窃喜，歌声在朦胧的晨风里、在思意绵绵的细雨中，随着节奏而润耳动听。它是天生的音乐家，也是我们童年时代的经典回忆。作为候鸟中的佼者，农忙节气需要它。生活中我们不乏绅士之人对它评价，它的满腔热情给予我们生活极大鼓舞，让人们明白用劳作而收获成果。春来秋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它的付出成为千古绝唱，一技歌喉，从来都没有让人失望，也许有许许多多故事有关它的话题，感谢春风送行、美如画的描述，聆听那美妙的歌声，而不平凡的却是每一个人的生活。【：聆雨】【江山部·精品推荐20190 110008】

1楼文友： -09 15:17:15 在微风中，在田野上，仿佛呼吸到了春天的湿润空气！

2楼文友： -09 15:19:26 一缕青丝，一盏茶，剪下一段难忘的回忆，一曲春歌，一季悠长

楼文友： -09 17:2 :06 布谷鸟先生有壮怀，带着几分自诩，也有暖人的小事，构成了不一样的生命音符，怀才抱器拜读大作留言。

4楼文友： -12 06:59:41 恭喜精品，五元红包已发。 红尘不过一段路程，你路过我，我错过你，然后各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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