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赛罕塔拉之夏体系
文章来源:延庆文学网 | 2020-03-12
《鹤城晚报》发表远方作品:难忘的大酱
大葱蘸大酱,越吃越胖。这是东北人的顺口溜。
在嫩江平原我故乡的小村庄,家家户户每年除了惦记种地,再惦记的大事,就是下酱
酱嫂是村子里下酱的好手,大家都夸她下的酱好吃。
酱嫂平时与邻里乡亲唠嗑时,说的最多、最得意的事,就是下酱。俺今年做的酱呀,老爷们儿吃了都撂不下筷子。
一进正月,经常有人这样问酱嫂:准备做新酱了吧?
酱嫂说:是时候了。该挑豆子了。
挑选豆子,是做酱的第一个环节。人们常把炕桌垫起一头,使其打斜,把黄豆倒桌上一粒粒咕噜,或用筷子轻轻扒拉,溜圆、光亮、颗粒饱满的滚下来,碎瓣儿、青粒、虫眼和石头子儿都滞留在了桌面上。
农历二月初,又有人问酱嫂:该烀豆子了吧?
再等等,下半月月牙涨满了烀,酱不生蛆。
酱嫂一家烀酱,家家跟着烀。
烀酱就是白水煮豆子。把已经在水里泡一天的黄豆放进大铁锅,用麻袋蒙住木头锅盖,用干湿混合的柳条噼噼啪啪猛烧三个开,再用小火慢慢烘,大约咕嘟一天,汤焅净了,黄豆变成微微的橙红色,一按就碎,一大锅酱豆子就烀出来了。
烀豆子时,当大铁锅里飘出满屋香气,酱嫂就格外盛出一些,腌在坛子里,做成咸盐豆。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她经常给我家送两碗,让我和父亲吃盐豆就着大饼子,度过清苦的时光。
豆子烀好后,用手或勺子一点一点把它攥碎、捣碎。再把它团溜成形,墩成一个个长方体的酱块子”放到阳光下风干几天,待酱块子”每个面都有一层硬壳后,就给它裹上一层窗户纸或旧报纸,用劈开的高粱秸秆捆住,吊到高处的房檩或棚杆上。直到酱块子长出绿毛、白毛,满屋飘散霉豆味,就发酵好了。
四月下旬天暖和了,开始下酱。
下酱需要选日子的,酱嫂通常是选四月二十八。
下酱这天,把酱块子外面的报纸剥去,长毛的地方用刷子刷干净,掰成拳头大小的块块放到太阳底下晾晒,下午要趁着热乎劲儿下进酱缸里。缸里放水放盐,大约是一斤豆子半斤大粒盐。
下完酱,用一片细纹白布蒙上酱缸,布的四角拴着下垂的坠子。在乡下,一年四季有风的夜晚,常能听到坠子撞击酱缸外壁的叮当声。
系酱缸布的绳上大多都挂着个红布条。听酱嫂说,红布条是用来辟邪的,这邪叫”老孬,”老孬是传说中在酱里的怪物。据老年人说,是萝卜精。它阻止人们把酱做好,酱做好了,人们就冷落了咸萝卜。
酱缸口还要戴顶帽子。酱嫂家的酱缸帽子是用苇子编成的锥状大草帽,透气又防雨。
酱下到缸里困”几天,酱嫂一早一晚天气较凉时就给酱缸打耙”了。
酱耙子是一个圆柳木棒,一端钉一块巴掌大小的长方形杨木板。打耙时,把酱耙子插入酱缸中,手握耙杆,上下翻动,搅缸旋转,每次要打至少二十分钟。打出的漂浮物、黑色沫子都得撇掉。打耙要均匀,上下反复,把豆瓣儿用耙子的惯性搅得细碎。
农家的酱缸都放在园子门口里侧阳光充足的地方,缸底垫着砖头。天气热的时候大酱就发酵了,冒着泡泡,涨起来好高。发酵后的大酱颜色变浅,一打杷酱香四溢,飘出好远。
这时候的酱缸,雨天要及时盖盖儿,晴天要及时撤盖儿,不可疏忽。酱缸进雨水了,酱容易生蛆;大酱不见阳光,捂了酱头,会产生怪味。雨水勤快的日子里,盖酱缸成了家家户户最惦记的事。遇到刮风下雨,人们就从四面八方往家跑,赶着回家盖酱缸。
大酱是很有说道的,没满月可以吃,但不能往外拿。酱未满月怀孕和来月经的女人不可以看,看了会发霉。酱不满月吃时不许爆锅,一爆锅,酱缸里的酱就起一层黑皮子。
下酱人的手法,决定了大酱的滋味,相同味道的大酱是很少的,一般是一家一个风味,一家一种情调。
对于农村,下酱是每个结了婚的女人,必学的家务活。衡量这家主妇是否能干,就是品尝她亲手下的大酱。无论家穷家富,如果端不出好酱来,就不算是正经八百过日子的人。
经营一个酱缸,是乡村女人生活的乐趣。
经过一个月的发酵,当某一天家里的女人笑逐颜开时,说明大酱做好了!那是女人们自己劳作的快乐的日子,是人们最激动的时刻!
家家女人故意把扎好的围裙解下来,利利索索。家家男子汉露出臂膀,拿着大白青花瓷碗,直接去酱缸提起酱耙叨酱大酱汪着一层亮晶晶的油,金黄如乳,香气扑鼻。
这时候发芽葱、婆婆丁、苦麻菜、小水萝卜透着一股春天的青翠,和浓厚的大酱融合到一起,咔喳咔喳嚼到嘴里,开胃可口,能吃下一碗芸豆大碴粥的,至少还得再来一碗。
酱嫂常用白菜、生菜叶裹着小米或高粱米干饭,卷着蘸酱的香菜、小根蒜打饭包,双手捧着吃。
每逢饭时,无论是葱花就着大酱爆锅,还是酱扒茄子,或是炸手擀面的蘑菇卤,那特殊的香味儿飘满街巷,直钻鼻子眼儿,弥久不散,刺激人的食欲。
农活较忙时,起早贪晚,去路远的田里锄地,要带午饭,酱嫂除了带酱黄瓜、酱芥菜疙瘩,还要炸鸡蛋酱或是豆腐酱,用罐头瓶子装着,吃时,尖椒,大葱蘸酱下饭,简单味美。
大酱开缸的时节,经常听到大人这样叮嘱孩子:少点吃,别齁住了。
烀黄豆,摔成方,缸里窖里年年香;蘸青菜,调老汤,叨上一勺油汪汪。这首唱东北大酱的童谣,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大酱给予我的不仅仅是不老的记忆,还有一段我终生难以回报的恩情。
我二十岁那年,正月里,我帮酱嫂挑酱豆。挑着挑着,我忽然想起城里一家报社让我去实习,我因为没钱不能去的事。就跟酱嫂说了。
酱嫂眼睛睁的好大,张开嘴半天才说:真有这样的好事儿?那卖房卖地也得去啊!
第二天,酱嫂来到我家院门口,把我喊出屋,问:城里报社还要你不?
要啊,我去他们就要。
那你就去吧。酱嫂说着递给我一卷钱:这是四十元钱,你拿着去城里吧。
我不接,酱嫂说我不要志气,真没出息。她把钱强行塞进我的手,说:你不想去也得去!
六月中旬的一天,我刚从报社实习回来,就去了酱嫂家。她正在吃午饭,见我来了,突然匆忙离桌。
我感到奇怪。以往,来她家时,赶上吃饭,她总是沾沾自喜地说:尝尝我下的大酱可如今她怎么啦?
我往桌上一看,发现一段大葱蘸在一碗还有盐粒的盐水里。
酱嫂没做酱吗?我大步出屋,去园子里揭开了她家的酱缸,酱缸是空的!
我的鼻子一阵发酸。我知道,酱嫂是把做大酱的豆子卖了钱,给我做了学费!
我离开酱嫂家,低头默默地往回走。路过邻居邵大娘家门前时,邵大娘招呼我:来,我给你叨碗酱吃。
我端着邵大娘给的一大碗酱走到半路,脑海里浮现出酱嫂桌上的那碗咸盐水。我急忙转身,回到了酱嫂家。酱嫂不在屋,我就把酱放在了炕梢的饭桌上。
没想到傍晚时,我跟父亲正吃饭,酱嫂来了,端着一碗酱。她得意地笑着说:大叔,老小,尝尝我今年下的酱吧。
爹用筷子蘸着吃了一口,说:好吃好吃,你年年下酱都好吃。
酱嫂满足地笑了,说:我明年再多做些,早点给您送过来。
我知道,酱嫂还不知道这碗大酱是我送的。她没舍得吃,是为了延续每年都给我家送新酱的习惯。
我的泪水一下模糊了眼帘。
就在那年秋天,酱嫂患病去世了。
乡村的大酱啊,让我品出的不仅仅是生活的滋味儿,还有我人生中那充满亲情温暖的深深的回味。
----远方作品:《难忘的大酱》
鹤城晚报发表远方作品:热乎乎的火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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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城晚报发表远方作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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