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散文父亲大奶舅爷舅嬤
文章来源:延庆文学网 | 2019-10-04
风高怒号的冬天。我的爷爷去世。这年,父亲八岁。奶奶的身材依然婀娜,穿一件自己浆染的粗布衣裳,捣烂了槐米,加草木灰,慢慢地浸染,早上放置到井台上,经了露水的滋润,粗布就像上足了胎釉的青瓷,又经了心灵手巧的主人的精工细剪,这件衣裳穿在奶奶身上是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玉体玲珑也恰到好处。
失去丈夫的悲伤,挂在脸上,素服忧神,俊俏的奶奶是愈发地让人爱怜。
当花朵迫不及待地炸开时,天空的脸庞一下子就大了,像一个飞起来的风筝。季节也被浓妆艳抹起来,绿色,浓的像一坛子绿漆了。
春天,如期而至。奶奶就在这样一个万紫千红的季节,改嫁到了离我村五里地的故县村,一个地主的家里。父亲也跟去了古县,奶奶死活要他去的,地主家的人叫父亲为“拖油瓶”。在离开自己的村子时,父亲的眼睛望着东河里的坟地,他的眼睛里有两坨凝固了的东西,一闪一闪的。直到他望见了自己父亲的坟头,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母亲的婚车,离开了自己的家,他的脚上有千万斤重,重到他的心里血流成河。
地主的家好大,仅一个菜园子就有父亲半个村子大。地主的老婆刚刚去世,家里阴森森的。奶奶改嫁的条件是供父亲上学,养大父亲。口是心非的地主家非但不让父亲进学堂读书,还叫年仅八岁的他跟着长工去大田里干活,干得慢了,就挨鞭子,饭也不给吃饱。父亲央求奶奶搬回自己的村子,奶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岂可说散就散的?倔强的父亲就自己跑回了自己的村子。
我还有一个大奶。大奶也有一个儿子,参加了王金明的土匪队伍,在一次战斗中被打死了,年仅22岁。从此,我的大奶不管遇到人还是物,都要深恶痛绝地吐一口吐沫,有时她会不停地“吐、吐”几口,难不成她在鄙视什么?她的精神也是日复一日地槽糕了。
父亲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的,他抱住大奶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地哭啊!大奶抱住父亲像爱抚一只走失的小猫,轻轻拍打着他的肩头,嘴里说,挨千刀的!大奶从没有吐过父亲,她看父亲的时候,眼神柔和得像三月的太阳。
大奶和奶奶本来就没分家,居住的屋子像一把漏洞百出的木勺子,雨天的时候,外面大下,屋里就小下。大奶最怕下雨天,特别是电闪雷鸣的时候,她会躲进那床补丁摞补丁的破被子里瑟瑟发抖,还一边惊悸地喊着,不要杀我儿子,不要杀我儿子。她是把雷声当成了枪声。这时八岁的父亲头顶一个破铜盆,接住哗哗流下来的雨水,说,不要怕,大娘,有我!大奶就安静了。
雨后的天空像一张洁净的宣纸,云的袍子像雪一样柔软。吸吸鼻子,湿湿的气流有一股甜爽爽的味道。隔河三里,小河崖村的舅爷来了,他用麦糠和泥,拿拍啪梳上麦秸草,轻轻地拍平,一会,千疮百孔的屋顶就完好如初了,只是穿了“百家衣”的样子,林林总总着无数个草补丁。好歹下雨天,父亲不用头顶铜盆了。
隔着潍河。十里地。属于高密县。李家庄子的姨嬤也来了,带着她硬从比父亲小七岁的三表叔口里省出的一个粗面饽饽,还有二表叔穿小了的几件旧衣裳,但洗得干净。父亲见到舅爷和姨嬤,眼睛红了红,没有哭。
舅爷和姨嬤两个人揍了点钱,给父亲租了四分地。八岁的父亲就和大奶相依为命了。古县的地主家不准奶奶回宋家泊看望我的父亲,当去看望奶奶的姨嬤捎回奶奶给父亲做的衣裳和吃的东西时,父亲扔在一边,说,我自己会养活大娘,也会养活我自己。一次,我村大集,奶奶找了个借口回到村子,想看看自己的儿子,父亲藏在麦草垛后,就是不见奶奶,还把奶奶捎来的东西用脚跺碎了,奶奶哭着回了古县。
一个月后,地主家丢失了一大批贵重物品,他们怀疑奶奶伙同娘家人偷到了小河崖,要奶奶赤脚走十八盘滚烫的鏊子,奶奶吓得上吊自杀了。后来才知道是家中的长工伙同土匪干的。那是一个苍天也要流泪的日子,乌黑的云,用手在空气里一抓,就是一腔忧伤。舅爷和姨嬤帮着埋葬了奶奶,出殡的钱也是舅爷和姨嬤出的,无情无义的地主家一分钱没出,还不为奶奶洗刷冤屈。
父亲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这年,他十岁。
爷爷和奶奶合葬了。耸立的坟包像一个永远消失了的故事,在风中如诉如泣。父亲站在坟包前,像一尊被风化了的泥像,稍有风动,就会随风而去,但是他没流一滴眼泪。
集市就在我家老房子的前街。集市很大,曲曲弯弯的,把一条十字街塞得满满的,卖菜卖肉卖鱼的,卖窑火盆的,卖柳条筐子棉槐篓子的,卖鸡狗鹅鸭的,卖白洋布条绒布方格布的,还有卖针头线脑的。除了没有粮食市和猪市,这个大集上什么都卖。空气中是香臭混杂,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摩肩擦踵。
舅爷会来集市上卖舅嬤用“拨锤子”(猪腿骨)打好的麻线,那些叽叽喳喳的娘们会讨价还价,买回家去做鞋子。卖完麻线,舅爷就会给父亲买一个烧饼,弹指可破的烧饼,脆黄色的面皮子,星星点点的香芝麻,一咬就嘎嘣嘎嘣的。一毛五分钱一个。舅嬤打一上午的麻线也就换一个烧饼吧。一毛五分钱可以买两大捆菠菜,也是一个平常人家一天的生活费用。舅爷只有一个儿子,小父亲八岁,三岁的时候就跟着舅爷赶集,舅爷喊“卖麻线来!卖麻线来!”,他也跟着舅爷喊,童稚的声音回荡在集市上空,像小麻雀的一声声尖叫。他哭着喊着跟着舅爷,就想卖了麻线,舅爷可以给他买点好吃的。集市上香味扑鼻的老汤锅、肥肥胖胖的炉包,特别是那悠扬的“卖烧饼来,又脆又好吃的烧饼!”,是我这个年幼的表叔梦寐以求的。舅爷就买一个烧饼,送给父亲时还说表叔已经吃过了。表叔哭闹的时候,舅爷会花二分钱去集市边的供销社买一块水果糖给他,他老泪纵横地说:“哪个大大(老家对爹的称呼)不亲自己的儿子,可我只有能力买一个烧饼,卖麻线的几块钱还要买盐买油,花掉了,家里就揭不开锅了。你有大大有娘,不吃烧饼,你也是甜的。你表哥从小失去了大大和娘,吃了烧饼,心里也是浓苦浓苦的。他的肚子里也是真饿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要养活一个“朝巴”大娘,命苦的孩子呀!”
大奶的干净在村里是出名的。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毛蓝褂子,胳膊肘上和前后衣摆都打着补丁,她打得补丁如众不同,她起针用绞丝扣,收针用平扣,于简单中透出精致,像开了一朵朵的扁豆花。据说大奶年轻时是村里最好的秀手。她做饭也好吃,每顿饭都有一个凉拌菜,热菜也是色香味俱全,就是见到村里人就“吐吐吐”,然后自己绕着墙根走,眼睛会时不时地望望天空,她告诉父亲,我的叔叔就在天上呢!
大奶非常疼爱父亲。她把姨嬤捎来的旧衣服剪成大小适中的样子,给父亲穿。一些破碎的地方,她会用贴布针和刺针做成好看的图案,看着就鲜活。吃饭的时候,她把饭菜推到父亲跟前,就这么瞪着眼看父亲,父亲叫她吃时,她就回过头朝着炕头的枕头“吐吐”两口,父亲再看她时,她就低着头吃了。
父亲去田里干活喜欢和邻居裴爷爷合伙干,给谁家干活就在谁家吃饭。他俩的脖子上都搭根汗巾,白色的汗巾渍出盐卤的污迹。太阳像面晃动的铜镜,晃着晃着就把两个孩子晒成了黑铁蛋子。这次是给我家锄豆地,玉米刚吐出红缨子,翠绿的棒子皮,翠绿的秸秆,风一动,就千娇百媚的样子。豆子套种在玉米畦子里,青草石头蔓子、马仲菜和豆子一样多,低头锄地的时候,玉米叶子上毛拉拉的刺扫在脸上,痒痒地疼。若是用手挠,立时红了一片。到了地头,裴爷爷和父亲的猪草筐子也满了,手里握着一串活蹦乱跳的蚂蚱,拾一些枯干了的青草,点火烤蚂蚱吃;父亲还把豆叶上的豆虫烤着吃,呲呲的柴火,弯曲变长的豆虫,一会焦黄,一会进入口中,两个孩子的嘴巴子就糊黑糊黑的了。路过南沟,两个人脱掉布衫子,赤条条地跳进水里,像两条泥鳅。阳光照在水面上,水纹一波一波地起伏,看着就眼晕。
大奶早就做好饭了,锅台擦得锃亮。四个小菜。院子里黄瓜架上的嫩黄瓜,去皮拍段,蒜粒子撒在黄瓜块上,浇酱油和醋。父亲割的马仲菜用热水烫了,也是蒜拌,还加了大油。咸鱼头和酱片用蒜臼子砸黏,也加了大油。一盘炒土豆。主食是“炒煎饼”。大奶把磨制的煎饼晒干,到了夏天,用手掰碎,过水,锅里放大油,加葱花姜片翻炒,起锅加自家种的香菜段,裴爷爷一次就吃五大碗,他说,谁也没有大奶做的“炒煎饼”好吃。别人家的孩子帮自己家干活,大奶的招待就和过节一样,这也是家中最丰盛的饭食了。
农村的夏天是五彩斑斓的。截柳龟(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喊叫;青蛙在池塘里也是一唱一和的;草层里的土甲子(蟋蟀)嘤嘤作语;河滩上一簇簇的蒲苇,白鹭成群地降落,蓝天白云,牛和羊的叫声,伸伸鼻子,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庄稼棵子味道。父亲和裴爷爷合伙给裴家翻地瓜秧子,他俩光着脊背,地瓜的叶子泛着绿光。一些秧子四散跑去,就扎根安家了,结了一个个的小地瓜,他俩用力拽出来,饿了就在裤子上蹭蹭,咬在嘴里,嘴唇上是新鲜的地瓜白汁。地瓜沟里的热气噌噌地往上冒,不多远就是个瓜屋子,地里林林总总的西瓜像绿色的皮球,坦然而自在地躺在那里。父亲对裴爷爷说,小叔,想吃瓜吗?想吃,我俩除了一身破衣服,身无分文,用什么买瓜?
中午,在裴爷爷吃过饭。父亲带裴爷爷回到大奶家,大奶穿一件浆洗得透亮的汗布衫子,忧郁的额头上,五六道皱纹,眼神痴呆,看到裴爷爷来了,她就吐了一口吐沫。父亲叫了一声大娘,她甜甜地应了,转过身朝着院子里的丁香树吐了一口。父亲看到大奶没有注意他们,就给裴爷爷使了眼色,来到西屋的高粱囤前,把自己的裤子在裤脚处打结,装半裤筒高粱,然后把装高粱的两个裤袋搭在脖子后,脖子上围上汗巾,倒退着出屋,大奶竟然没有发现父亲偷走了两半裤袋高粱。
父亲和裴爷爷去瓜屋子用高粱换了三个西瓜,他俩每人吃掉一个。剩下的一个,父亲用手摸着说,大奶也喜欢吃瓜,这个瓜他想留给大奶吃,但是他不敢,大奶会骂死他,他最担心的是引发大奶的精神病。
晚上,就是孩子们的天下。门口宽阔的场地上,铺裴家老爷爷自己编织的藁菚,还有小伙伴争着躺在金先爷爷编织的蓑衣上,都敞开耳朵听裴家老奶奶讲瞎话,讲到罴狐子精的故事,就有小女孩钻到母亲的怀里,喊着怕,怕。大奶一个人坐在我家的门口,她坐在自己用玉米皮编织的蒲团上,蒲团干干爽爽的,听到小孩子的尖叫,她就吐一口唾沫,然后长时间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一会她的嘴里会发出依依呀呀的唱词,很少有人去理会她。裴爷爷和父亲坐在大街中央的石碾子上,两个人说着悄悄话。一颗流星滑过,父亲的眼睛亮起来。他悄悄地对裴爷爷说,他加入了共产党,他就要离开家乡随区队到沂蒙山区进行抗日活动了,这年,父亲十三岁。
谁也抗不过命。父亲还没有出发,大奶就在睡梦中死去了,很安然。她穿戴整齐,像是预料了自己的归宿,脸上祥和。还是舅爷和姨嬤帮着父亲埋葬了自己的大娘,父亲的眼睛也望着天,他希望大奶和叔叔在天上相遇,他哭着大娘啊!大娘!娘的字音拖得很长,他就是不喊娘这个字,父亲的一辈子,也从没有叫过娘!对此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母亲说,他恨他的娘扔下了他改嫁去了。我说,还不是为了他,迫不得已吗?母亲就说,你不是你父亲,你不知道他心中的苦。
1941年,1 岁的父亲参加了敌后抗日武工队,他还没有枪杆子高。队长是宋松斋,我叫他爷爷。当时日本侵略者占据了相州,对相州人民进行屠杀和压迫,张步云和王金明的队伍为虎作伥,烧杀抢掠。为了开展抗日,父亲和宋松斋爷爷和几个队员返回家乡,秘密召开积极抗日分子会议,对日本侵略者进行民族性的反抗,当时会议地点就在二队的场塆屋子。没想到,被叛徒告密,被王金明的土匪队伍包围。爷爷命令父亲带队突围,他一个人掩护,父亲叫爷爷先走,他来掩护,爷爷说,服从命令,快走!父亲带领队员安全地从我村的南沟撤离,等找到大部队救援时,爷爷牺牲了,滚出的血场和场塆一样大,目击的群众说,爷爷一枪打死了两个土匪,终因寡不敌众,被乱枪打死。每年的清明节,村里和镇里的孩子都来给爷爷扫墓,父亲活着的时候,会一个人默默地来到爷爷的墓前,痛哭失声。我问过父亲一个问题,我说,你怕死吗?
革命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何来怕死一说。父亲的这句话,让我崇拜了他一辈子。
1945年6月,父亲正式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父亲的个头高了,思想也日渐成熟。1946年,父亲在胶东司令部通讯班干副班长,我的二舅入伍后也分在通讯班,二舅看到战场上战士死亡人数太多,就企图逃跑,被父亲抓回关了一周的禁闭。三年后,舅爷托人给父亲提媒,就是我的母亲,二舅坚决地不同意,说父亲是土匪行径。后来,二舅的级别比父亲高,立过很多战功,就在部队南下广州的时候,二舅母哭着不让二舅南下,二舅也复员回家了,和父亲成了最亲密的战友。
共 21 8 字 5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这篇散文将侧重于写人,将自己最亲近的人做为文章的主角,将他们的一生注入笔端,将他们复杂而又艰辛的一生做了全面的概括。散文写人有其不同于小说的地方,它不象小说那样塑造出一个完整的艺术形象,而散文之中的人物则与读者拉近了距离,用寥寥数笔就将人物灵魂深处的“精髓”提炼出来,全面准确地揭示了人物心灵中矛盾而又统一的层次。对于散文来说这的确不易,而作者是他们最亲近的人,所以描述起来得心应手。问好作者,。:锦妤【江山部精品推荐 9】
1楼文友: 18:40:1 这样的人物栩栩如生之中很亲切。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回复1楼文友: 19:51:45 感谢姐姐的指点!
2楼文友: 18:40:27 问候妹妹,祝福快乐。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回复2楼文友: 19:52: 1 天冷了,注意感冒!
楼文友: 22:2 :10 不语老师的散文朴实真切,读来郎朗爽口,我喜欢。问好不语,顺祝晚安!
回复 楼文友: 09: 0:17 问好清泉老师,喜欢你的文字,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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