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伴桔子的味道散文

天地炫亮得有些茫然，远处的路被雪模糊成一片。

我从公交车上下来，心不在焉一脚踩到冰上，滑了个趔趄。我定定神儿，搂紧装满桔子的包，脚不离地小心翼翼朝另一辆公交车挪动。

另一辆公交车通往老家，老家离城里大约50里地。走到车前，我跺了跺脚上的雪，伸长脖子往车里看，车里零星坐着三五个人，都坐在靠后的位置，门口的一排双人座和两排单人座空着。我把包放在双人座靠窗的地方，撩起大衣坐了下来。

公交车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儿，暖暖的。司机佝偻着身子、耷拉着脑袋、袖着双手缩在椅子里打盹儿。一对小青年勾肩搭背躲在我身后“叽里咕噜”咬耳朵，一大一小两顶天蓝色帽子，像小鸡啄米一样蹭来蹭去，女青年时不时夸张地发出蜜糖一样的娇笑。

司机师傅，啥时候发车？男青年扬起脖子对着我的耳根儿喊了一嗓子，震得我不由坐直身子，恹恹欲睡的情绪也被震飞了。

还得40分钟，汽车刚进站，一小时一辆，准点儿发车，等着吧。坐在副驾驶座儿上的售票员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站起身，捋了捋刘海儿，三跳两跳跳过发动机盖子，下了车朝左边的肉丸铺拐去，身后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我从包里掏桔子吃，撕裂的桔子皮迸射出凉丝丝的汁液溅到了我手上。我将桔子一瓣一瓣放到嘴里，酸不拉叽地，凉意通过舌尖迅速传遍了全身，说不上是桔子酸还是天气冷，我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昨晚和老公吵架，一大早就赌气出门，老公的跟踪疯了一般打入，我一律拒绝接听，打急了，干脆将他的号码拖入黑名单玩失踪。快过年了，得好好武装武装自己了，辛苦一年熬到年关，不贴金抹银太对不住自己。我这个商店进，那个商店出，试了皮衣试裙子，试了羊绒衣试羽绒服，高筒靴、一脚蹬、棉鞋、单鞋统统试了个遍，试得那个长着张曼玉一样甜美脸庞的小姑娘俏生生的职业微笑由晴转了阴。从南街到北街，转悠大半天腰酸腿疼不说，琳琅满目的商品搞得我是晕头转向、审美疲劳，什么都没买到。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蒲公英一样的雪花不知疲倦地悠来忽去，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我一咬牙决定干脆来个失踪到家——去见我的妈。

这小桔子咋这么甜，甜得嚼不出一点儿酸味！一股寒气裹挟着桔子的味道从门口直扑进车里。一个穿着鲜红呢大衣的女人操着半高平半沁水的口音歪歪扭扭上了车，肥胖的身躯掠过我的肩膀，一屁股砸在紧挨车门的座位上。身后跟着的瘦高男人像尾巴一样坐在了她身后。

吃-不-吃-了——？！女人搂着开口儿的皮包，全身放松成一坨软绵绵的肉球扯开了嗓子，她将“了”字拖得很长，末了还拐了一个弯儿，然后才将“了”字弧线落地。哎，我说你再吃俩吧，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这小桔子甜甜的对你胃口。女人从红色皮包里掏出几个小桔子，手心朝上头也不回地将胳膊伸到了肩膀后，男人前倾着身子双手接住。

“阿—嚏”大胡子司机停止打盹儿，伸伸懒腰搓搓手，对着车玻璃扬起头颅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回转身皱着眉头斜睨了女人一眼，眼神里明显写着不满，你咋唬球甚呢？

这天冷得真要命，早晨让你穿皮衣你还不穿，说下雪不冷消雪冷，你就不看看这雪都下几天了？！——不冷还说书呢！不穿皮衣非冻干你不可！看看，听我的没错吧？！女人摘下红手套，开始飞快地剥桔子皮，边吃边“呸呸呸”地往手心里吐桔子籽，桔子皮堆放在红皮包上——女人的脚尖踮起，脚后跟靠在椅子腿上，红皮包平展展地放在了不劈缝儿的大腿上。

我动动身子，用余光瞄了男人一眼，男人穿一件棕色皮衣，领尖儿向上翻着，衣角下露出一边儿黑色的里子，雪花消融的痕迹使皮衣泛起一层坚硬的光泽。看得出，皮衣很重，挺挡风的。

我吃着有点儿酸，男人轻轻剥吃着桔子，蹙着眉头嗫嚅着。

你可真磨叽，吃个桔子像绣花！明明是甜的，咋说是酸的呢？比酸枣还酸？啊？女人侧过身子，剥一瓣桔子撂嘴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男人吃桔子。

男人不好意思地瞟一眼四周，“巴砸”着嘴，加快了吃桔子的速度。

你去扔了吧。等男人吃完，女人将包上的桔子皮一股脑儿全堆到男人手里。

男人张开大手，捧住桔子皮，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犹豫了犹豫，然后像天女散花一般将桔子皮撒向对面堆满积雪的花池里，盖在冬青树的白毛毯上立刻绽放出朵朵橙色的花瓣。

真是懒驴上磨！早知道还不如让我下去扔呢！女人嗔怪地揪了男人的衣服一把，男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笑笑，不语，露出一排整齐的略带黄斑的牙齿，然后转身回座位，女人抡起巴掌朝男人干瘪的屁股拍了一下，真是球懒汉！

拍完男人的屁股，女人开始“噼里啪啦”拍打皮包。拿过你的来，我想听歌儿。女人一扭头碰到了男人的头，男人的头靠在女人的椅背上。

男人的身子往后一撤，听什么歌儿啊，都听得不待听了。嘴上嘟囔着，却从怀里摸出递了上去。

没意思啊，车不开干坐着更冷！女人接过开始按键，按键声就像“咕噜噜”的水泡儿一般清脆悦耳。

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女人把脚往前伸直，半条小腿就耷拉在了车门口，然后将脑袋放在椅背上，椅背上瞬时开满了方便面一样的串串黄。

这个歌儿太老了，换一个。女人将高高举起自言自语。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女人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跟着哼唱起来，粗喉咙大嗓眼五音不全。男人伸长了脖子，头靠在女人的肩膀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盯着屏幕，不像两只一起翩翩飞舞的蝴蝶，倒像两只扎在一起乱拱的刺猬。

音乐总是让人愉悦的，我的心里漾起一丝快意。我双手捶腰、轻晃身子、扭动头颅开始活动麻木的颈椎。女人想事总会像拔萝卜一样一拔拔出一大堆泥来，我也不例外。我就是想不通两只蝴蝶还懂得夫唱妇随一起飞，我那个榆木疙瘩老公怎么总和我唱对台戏呢？好端端一个小家硬被他父母弄成他一大家子的临时驿站。先是老俩口乡下的外孙女儿到城里读书，一读就是八年，接着大孙子大学毕业到县医院实习又是大半年。大孙子前脚刚走，大女儿又迫不及待住了进来，原因更是理直气壮，本人身体不好、男人外地工作、儿子上了大学、一个人在家忒孤单，这么多理由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住在娘家不走了。一家子人搅和在一起，吃饭做两锅，看电视抢遥控，上厕所等排队，一卷卫生纸用一天，一个月电费200多，就是和老公吵架还得关住卧室门，都快憋成气球了。

昨天上班因没穿工装，被领导好批，还被罚款50元，鼎鼎大名被张贴在办公楼前的公示栏中，一天的工资打了水漂不说，最主要的是丢人，丢份儿！晚上下班回家想好好和老公念叨念叨出出怨气，可一进家门，就看到沙发上坐了一圈人，家长里短乱成一团。我憋着这口怨气直冲卧室，老公正在玩欢乐斗地主，拿着“鬼弹”和“八弹”喜滋滋地准备轰炸。我说你们家真是超级大户，人丁兴旺啊，成天扎堆儿唱大戏，啥时候是个头啊？！

老公坐在椅子上头都不抬，眼镜挨着电脑两眼放光，有你吃，有你喝，饭不用你做，菜不要你买，吃现成的，再说了，你还不是住旅馆？早出晚归的，管那么多干嘛？有能耐咱自个儿买房出去住！说着将四个八一溜甩了出去，“轰”地一声巨响，点燃了我积蓄已久的怒火，你就和你们家人过一辈子吧!我买不起房子不和你过了！我“咣当”一声碰上门，迎着客厅里老老少少愕然的眼神，风一样钻进了儿子的卧室。

一晚上躺在儿子的床上，我翻来覆去大睁着两眼睡不着。前几天看个小说，一个男人洗锅时将大碗摞在了小碗上，老婆就为这点鸡皮蒜毛的小事和男人离了婚。我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活十几年，作为丈夫的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理解我的委屈，这日子还怎么过？！我越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来气，床板被我折腾地“咯吱咯吱”直叫屈。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毫不犹豫地离家出走。

大姐，你的音质真好，有没有陶喆、蔡依林唱的《今天你要嫁给我》啊，我喜欢听这首歌，放放听听？坐在我身后的男青年扶着椅背站起来，凑在女人跟前看。

谁的？蔡依林？香港的？还是台湾的？没听说过，我这里总共就10首歌，是买时那个小姑娘给下载的。好听？下一次进城让那小姑娘再给我下载几首。女人右手举着，将左胳膊搭在椅背上，掉转身子对男人说，记住歌名没有？《今天我要嫁给你》！

《今天你要嫁给我》！身后的女青年将“你”字咬得重重的，瞪大双眼纠正女人。

到底是谁嫁谁啊？女人也瞪大了眼睛。

男人抿嘴一乐将头扭向窗户。

哈哈哈……车厢里笑作一团。

我也忍不住乐了，紧绷的眉头在一团笑声中渐渐舒展。老公虽然窝囊，但绝对孝顺。用老公的话说，孝顺首先是顺着老人的意思，然后才能谈孝与不孝。结婚以来几次和老公闹别扭回娘家，老爸都用同一句话打发我回家，孝顺老人天经地义，一个连父母都不孝顺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老婆好呢？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我这是外国货，诺基亚的，能听歌还能看电影呢！女人兴奋地将竖着的横了过来，咱看会儿小品吧。

嘎嘎嘎，哈哈哈……女人自顾自地笑得前仰后合。“砰”地一声，红皮包被她忽悠到了地上，一个滚翻滚到了我的脚上。

我弯腰帮她把皮包捡了起来。皮包是人造革的，街头小摊上的廉价货，有些脏，上面布满零星黑点儿。皮包带吃劲的地方还裂开了一道道小口子。

女人斜转身子赶紧从我手里接过了包。女人的脸是一张劳动妇女的脸，粗糙的皮肤，荡漾着笑意的双眼，深深浅浅的鱼尾纹堆在眼角。

男人局促地站起来，手捏衣角涨红了脸，表情羞涩得像个高中生，你就不能慢点儿？

谢谢，男人的喉咙眼挤出了两个字，声音不大。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这个女人肯定是二婚头。

你说晚上回去吃甚饭啊？咱让你姐给咱烧个油饼吃吃吧？你姐烧的油饼又软又香，问你呢，行不行？女人的高音喇叭又响了，再滚上一碗儿酸菜拨烂汤。

人家谁吃油饼喝酸菜拨烂汤？男人脸上堆着笑，不紧不慢、细声细语，你不是不愿意吃酸菜吗？

今天就想吃，你打不打？快点儿，让你姐现在就做，咱回去正好吃，吃完好领上小妞儿回家。女人掉转身子把捅到男人面前。

你打不一样？男人接过“嘀嘀嘀”按键。

不一样，是你姐又不是我姐，我可不想让她说我刚过门儿……女人的话一出口，又不好意思地赶紧咽了回去。就是不想让她说我支使她。

男人呵呵一笑，我姐就不是那种人，她甚时候说过你？！

姐，我们去你家吃饭，她想吃油饼。男人用手捂着嘴对着小声说道。好，我现在就做，路上操点心。隐隐约约一个爽快的声音。

你是哪个村儿的？看着这对老妻少夫的恩爱劲儿，我忍不住问女人。

我是沁水车道的，他是李家铺的。女人扬眉答道。

男人偷偷揪了揪女人的衣服。

你揪什么揪？女人甩甩肩膀，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的脸微微一红，讪讪地笑，十指撑开不自然地在大腿上划圈圈儿。

大姐，你去哪里？女人赶紧从包里掏桔子，大姐，！吃桔子，甜的！我忙用手挡着，指指我放在座位上的包，包里都是！

女人把手缩了回去，迅即将桔子放在男人腿上，你吃。

男人握着桔子揉搓着，趁女人回转身将桔子装进了口袋。

你怎么不吃？多吃几个，你不是感冒了口干没味儿吗？女人冷不丁又回身。

我吃，我吃，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桔子，嘴角无奈地扯了扯。

回娘家，张家山。我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俩。

男人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张家山的人我几乎都认识，我姐嫁到张家山，你是……村东头张婶家的二丫头？

我笑而不答。

你认识大姐？我说大姐怎么一直看咱们，敢情认识啊！女人大呼小叫起来。

不要叫大姐，人家比你小，男人拨拉了一下女人。

比我小又不比你小，嫁给你我就该叫大姐。女人大大方方一口一个大姐叫着。

到点了，发车。售票员提溜着一包肉丸上了车就嚷嚷：老李，这家肉丸的味道真是没得说，我吃了两块钱肉丸喝了三碗汤，买上一斤晚上回家给孩子们吃肉丸方便面。你说咱买了人家的肉丸，回家怎么就熬不出人家的味儿啊？花椒、大料、葱、姜、蒜，调料一样也没少搁啊？售票员拿起两个肉丸撂在嘴中，“咯嘣咯嘣”嚼起来。

共 6408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橘子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味道。主人公手里的橘子因为她的心情，泛着酸，携着冷气，一股脑儿地钻入了她的味蕾，飘进了她恼怒的心底。悠来忽去的雪花，飘飘扬扬。一个“自来熟”的女人和她身后的“瘦高尾巴”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一个温顺的男人，一个温暖的男人，跟在女人的身后，听着她的絮叨，跟着她的步调。几曲老得掉牙的歌曲，在他们耳边响起。音乐总是会让人愉悦的，流行也好，清淡也罢。在一个大家庭里生活的诸多不便，有时候难免会引起矛盾。看着两个看似不般配的夫妻，在车厢内，甚或在他们的生活里，演绎着的种种温暖，让人体会到一种温情。仔细想想，生活是什么？不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不就是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吗？很多时候，生活的味道，就如同橘子的味道，取决于你本真的内心世界，你的心里清纯，世界自然清静。生活里也许有纠结，也许有矛盾，淡然处之，心宽何处不是桃花源？一篇借物寓理的优美散文，推荐与大家共赏。【：翰海扬帆】【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21: 9:05 感谢平淡赐稿【星月】，【星月】有你而精彩！

2楼文友： 21:42:29 一篇优美的散文，看似写橘子的味道，其实就是写出了生活的味道。生活中，有开心，也难免会有不愉快，就像一个小橘子，酸酸甜甜的。心宽，心境自然宽。祝平淡创作愉快！

楼文友： 21:44: 8 平淡无奇，你的名字虽然这样叫，可是一点不无奇啊！每一篇文章都是那么优美，字里行间，蕴含着深深的寓意。感谢你带来的好文，祝冬安！

4楼文友： 21:58:52 一直喜欢你的文字，特别是你文章里的动词。我可想学，咋也学不会，只有羡慕的份儿呀！一篇优美的散文，透过橘子看人生，酸酸甜甜都是生活。最后那句 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特别有深意。遥祝好，顺祝冬安！ 因为喜欢，所以执着。

5楼文友： 17:15:24 颇有深意的文章，透着生活的气息，欣赏。 轻拥沧桑，笑语流年

6楼文友： 19: 2:40 昨天晚上就读过这篇小说，很喜欢。文中从我和老公吵架后，决定离家出走，最后决定回娘家写起，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遇见了一对夫妻，男的帅气腼腆，妻子泼辣开朗，但他们却非常和谐甜蜜，而我也被他们的幸福深深感染着，从而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在耍小脾气，心中的怒火渐渐消散。一篇教人珍惜平淡幸福的好文字，读后能带给人深深的启迪。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7楼文友： 09:52:18 平淡的笔锋洒脱 无论表现在那里，都是洋洋洒洒，看后让人很钦佩。学习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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