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引子

在一个阴霾的午后再次遇见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然而这个世界很小很小。

远远地，听到一个声音：你也在这里？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这段被引用到泛滥的话，原来是一个预言。

寻找到声音的源头，看到曾令我痴狂迷恋的身影，心里居然宁静得像一片湖泊。我们问候，告别。然后走向相反的方向。一如曾经重复了多少遍的轮回。

天空现出灰白的脸色。清凉的雨丝轻轻飘落。

1

2002年9月，木兮第一次遇见Blue。

他站在讲台上替老师发书。神情里涌动着隐忍的忧伤。木兮坐在讲台下面一直盯着他看。目光天真而凛冽。他高高的个子，棕色的皮肤，修长的手指......像一张画，牢牢贴在她视膜以内。盛夏灼灼的阳光打过来，他身边环绕起舞动的尘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读到这样的诗句。

他经常站在教室门前的楼栏杆前凝望远方。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旧房子破碎的砖瓦，远处苍翠的树木，一块颜色黯淡的天空。或许他并没有在看什么，只是觉得寂寞。

黄昏的时候，他背上书包离开。萧索的背影在地上扯出一串串黑影。她远远观望着，恍若在看无尽的夜色。

200 年9月。分班。她在三楼的教室。他在二楼的教室。不再能够随时见到他。

有一次，他上楼，她下楼。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觉到身边异样的气息。蓦然回首，他正冲她无限温柔的笑。她怔住，想还以一个微笑。然而脸上的肌肤僵住了，慢半拍地执行她的意识。她不知道他在转过身之前有没有看到她的笑容。在他离开后的半分钟里，她一直保持着那个雕塑般的笑。她抬起头，看到阳光暧昧地一颤，整个世界都明媚了。

从此那截楼梯，成了她秘密阁楼的通道。她反复经过那里。遇见他，却不总是有勇气直视他微笑招呼。她期待着与他相遇。像是要得到某种验证。却又害怕与他相遇。怕遇见时无法做出最恰当的表情。

夜来了，梦里有了期待。

2

第一次看到他与篱在一起。

他们并排站在Attraction的柜台前看饰品。篱很高，皮肤微棕，与他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般配。彼时的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矮小的身材，左手还戴着一只大得出奇的男式羊毛手套。很滑稽。她看到Blue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他们离开饰品柜，到别的柜台看海报。她顿了顿，然后跟过去，用左手拍拍他的肩，微笑着说：Hi！他回过头招呼她。篱也转身。她并不抬眼看篱。

朋友在一旁看指环。她无事可做，倚在角落里看电视。《金粉世家》的插曲伴着小怜的悲剧爱情响起来：

她没有焰火炫丽

也不像鸟儿会迁徙

......

浓烈的悲伤在音乐里翻滚。她看得动容。

木兮，我们走了。他和篱离开时唤了声她的名字。她答应着。电视剧已经结束了。

走出Attraction，外面已经天黑了。

夜深。她面对着一面镜子。看到自己白皙的脸颊上一颗颗淡褐色的小雀斑。忽然无法容忍。趴在桌子上不可抑制地哭起来。像是哭泣在黑暗海底的一条鱼。

再次看到他们并肩行走的身影。在课间。在操场。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当他们突然出现在眼前，她会痛苦地闭上眼睛。然而看不到他的时候，她又会惊慌地寻找他。尽管一旦看到他，必定会看到篱。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她中了蛊。这副唯一的解药可以安抚她潮水般汹涌的思念，却同时携着这样浓烈的痛。

每天的课结束于傍晚。她跟随在他们身后一百米的距离。这样也算是与他同行了。夕阳燃烧着云朵，释放掉最后的能量。

不停地梦见他。黑暗中缓缓现出他的背影。遥远得像夜空里隐约的星辰。他转身。她看到他的脸。眉宇，发梢，眼神，唇角。熟悉得令她哀伤。她伸出手，想要碰触。他猝然消失。犹如卖火柴的小女孩熄灭的幻觉。她孤独地醒来。

凌晨半明半暗的天空挂着昨夜的残月。她在操场不停地奔跑。青草摩挲着脚踝。冰冷的露珠宛若泪滴。

她沉重的喘息声，脚步声。布谷鸟幽幽的鸣叫声。是独特的黎明之前进行曲。

冷风吹进胸腔。撕裂般的疼。她停下来，大口地吞吐着空气。隐约间，看到校门口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她面色如纸地伫立在黑暗中。转眼间，整个操场都荒凉了。

他独自走出教室。她在楼下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他似乎有所感应，转头望向她。两束遥远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空气被撕裂了，释放出无数的飞鸟。她清晰地听到它们尖锐的鸣叫。

4

Blue和篱分手了。

她正怔怔地想着昨夜的梦。听到小斯的话，愣住了。

昨夜，她梦见他坐在漆黑的角落里，沉默地垂着脸。月亮由于天太黑的缘故白得耀眼。她走过去，牵住他的手，带他离开......

她缓缓地醒过来，天已大亮。

黑板上中招考试倒计时表已经变成一位数。

我们也该分开了。

她匆匆在烟草纸上画下几个图形，把答案誊在习题卷上。

初中的时光窒息在十四岁那年的夏天。空旷的操场上疯长着野草。她独自穿梭在草丛中。青草一簇一簇不断后退。仿佛时光流逝的模样。

我们已无处告别。

5

你说，时光如潮水般覆盖过来，回忆会成为深陷在海底的水藻，还是搁浅在沙滩上的贝壳？

一个午后，她在高中课堂上沉睡着。忽然被这样一句话惊醒。不知是梦里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幻听。

一直沉浮着。它不能够在阳光下被诉说。也无法安然伫立在海底。苦海无边，亦无底。

她在心里自语。不知在向谁解释。

很多时候，她都在沉睡。醒来时，脑海里一片混沌。分不清此时是幻是真。内心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异常抗拒。她很疲惫。

除非，忽然想起他。想起那些温暖的，疼痛的瞬间......只是不能够再见到他......风吹过来，很冷。她必须再度睡过去。躲在那个混沌的原始世界。梦境是柔软的海水。现实是坚硬的沙砾。她是鱼。

很累。可是有力气打两个小时的篮球。

在他最喜欢的运动里能够找寻到他的存在么？

他奔跑跳跃的时候，心脏是以这样的频率跳动的么？

手指与球面相触相撞，是这种默契的感觉么？

......

恍惚间，篮球迎面向她砸过来。深红色的血液涂满干燥的嘴唇。她没有觉到疼痛。

球进了，就表示我们能够在一起。

一次，一次，一次......

她同自己打赌。一个人玩着没有意义的游戏。

小斯告诉她：他现在在S城一高。这个月底，他会回Z城，可能会去体育场。

很热的一个中午。她穿着很厚的衣服，背着一个黑色的大书包出现在体育场。

果然遇见他。

他黑了些，瘦了。他们彼此问候。然后尴尬地沉默。他留下地址，要她写信给他。然后告别。

午后灼热的阳光令她眩晕。仿佛一切并不是真的。

她乘公交回学校。车窗外后退的景色化作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不觉中，她坐过了站。

6

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她写信给他。距离上次遇见他已经一星期之久。没有立即写给他，怕他洞察自己的迫不及待，觉得自己轻浮。

信里除了一句礼貌性的“Imissyou”，并未提及她隐秘的心事。多么喜欢Miss这个词语——错过；思念。

把信投进邮箱，她便继续自己无休止的睡眠。并不奢望他的回复。怕希望带来失望。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收到他的回信。

他说：Imissyou,myfriend!

他说：你现在一定在笑吧？在我的印象中你很爱笑，有很阳光的笑容。

他说：下周二我们有场篮球赛。要在心里默默为我加油！我能听到的！

阳光像洁白饱满的花朵，无声地落了满地。

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他的信，她每天都去收发室查邮件。独自从教室穿过热闹的校园。再经过一个边缘绕着常青藤的长亭。短短的一段距离，对她来说像冗长的旅程。

7

她再次梦见他。那张熟悉得令她哀伤的脸。遥远的，无法触及的星辰。风吹过，他的发线凌乱舞动。他轻轻诉说着什么。她的耳朵里似乎灌满潮水。无法获悉。

醒来后，她睁着眼睛到天亮。想起初三结束的时候，唯一做过的与他牵手的梦。即使在梦中，也不曾抹去过的用光年计算的距离。

下午，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停在一个站台上，她看到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孩正向远处张望。侧脸的轮廓无比柔和。这样神似Blue。

在男孩走上公交的一刹那，她再次愣了。她试探着喊了声Blue。他转过脸同她说话。她由于一时恍惚没有听清楚。与梦境相似的一幕令她惊讶地现出。她觉到冥冥之中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圣诞节过后，他突然间断了回信给她。她原以为这漫长的等待是由于她的过于期待。她看着上封信的邮戳，已经是一个多月前。

她没有写第二封信问他缘由。如果他厌倦了这样的联络，她不想纠缠到他厌烦。

在睡眠中等待是能够缓解焦虑的最好方式。已经是冬天了。她经常被冻醒。

寒假。她第一次走进吧。过上，盯着屏幕没着没落地等待他的头像亮起来。

两个小时过去，他的头像突然亮了。她的心随之乱跳。连忙打字：你还好吗？收到我的信了吗......还未来得及发送，他的头像便暗下去了。她愣住，心脏缓缓沉堕。

第二天，他上。

收到我的信了吗？三张蓝色信纸写的那封。

没有啊。

那肯定是寄丢了。还以为你太忙没时间回给我。

新年好吗?

好啊......

吧里的空气不够暖，可是很舒服。她走出吧，仰脸面对着稀薄的阳光，深深地呼吸。

8

或许，你是可以感觉到我的思念的。总会在我想念你到窒息的时候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永远是黑色的背景，遥远的距离，无声的画面。可是，已令我满足。因为没有别的，只是想看到你。哪怕只是一个梦中的幻影。

她想着昨夜在梦中与他的邂逅，茫然地走上公交。投币。硬币在投币箱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有留意车上的人。很多时候，走在街上，踏上公车，她总会四处环顾。希望能够意外地遇见他。多数时间，总是失望。

这次并没有刻意寻找。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木兮！悠悠地穿越尘埃。她转身，循着声音走过去，惊喜：Blue！

在他身边坐下，却明显的与他保持了一大截距离。莫名自己为何会有这种不自觉的举动。她悲哀地想：她和他就像两块同极的磁石，注定相互排斥。

她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得知他有一个交往了半年的女朋友。手心下面是几张未写完的信。阳光在瞬间黯淡。窗外的紫桐花，明明记得昨天还鲜艳着，现在却全是萎谢的。

中午同学出去吃饭。她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教室里流眼泪。她想起几米的一首小诗：

当然知道

太阳出来时

雪人就会融化

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我要赶在雪人融化之前

热情地拥抱你

并且大声告诉你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开始写一个稻草人的故事：一群孩子在荒凉的原野上做了一个稻草人。稻草太坚硬，稻草人无法微笑。她心中充满怨恨与孤寂。冬天来了，孩子们在稻草人对面堆了一个美丽的雪人。他的笑容雪白而柔软。令稻草人深深地迷恋。那个冬天，他们相互注视，交谈，却无法靠近。没有笑容的稻草人在他面前像一个卑微的小乞丐。不奢望能够得到他，满足于这个短暂冬天的单薄回忆。如果这种永不靠近的陪伴能够永恒，也是足够支撑她浓烈的爱的。可是春天来了。雪人要离开，寻找新的归宿。徒留她一个人伫立在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她在等待中无力自拔。她拽住风的衣尾想要寻求他的踪迹。稻草漫天飞舞。她飞起来了。回首间，她看到他们目光交汇的地方伫立着一具十字架。祭奠着他们的爱的，始终是她一个人的骨架。

9

这个暑假的模样很像黄昏。逼仄的光线像是能够吞噬掉全部的力量。

她想见他。思念像蛊虫一样噬咬着心脏。她决定去他暑假待的画室找他。

她走到他在的教室门口。远远地，看到他坐在角落画架前画画的侧影。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情格外温柔。修长的手指游动在画纸上，像一尾妩媚的鱼。她伫立在长廊里等候他。墙壁上的油画散发着油彩的气味。似曾相识。

Blue！他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突然闪出。她唤住他。他看到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她微笑着解释：我在这附近补课。下课了所以过来看看。

你在等......剩下的“我”字没有说出口，他笑着说：我去收拾下东西我们一起乘公交回家吧。

之后再去找他，强烈的自尊心在血液里作怪。还未接近画室，就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内心极度抗拒这种主动的靠近。

她手里攥着一个装满书和笔记的手提袋。在画室楼下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不要进去。于是站在车站佯装等公交。希望他能在下课后去车站时“偶然”遇见她。车流像汹涌的潮水。但是裹挟了太多尘土和喧嚣。夕阳开始坠落。

共 11250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段中学生青涩而糊涂的爱,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感写得真实而又细腻。［：猪不戒］

1楼文友： 18:11: 6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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