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朋友儿子的婚宴上认识李老板的

我是在朋友儿子的婚宴上认识李老板的。那时他已然喝高了，坐在酒桌旁大模大样地像个领袖，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嘴角上斜叼根纸烟，胖乎乎的圆脸红得像八月的大枣，一缕长长的灰发斜挂于汗津津的额角。两只大眼满是血丝，审贼似地盯着跟前的酒杯，好像生恐别人给他少斟了。
有人问他：李老板，现在赚了不少银子吧？他不屑地白那人一眼，谦逊地笑笑，说：酒席宴上别提钱，俗！现在我一进银行工作人员就吓得屁滚尿流！那人说：是怕你抢劫吧？李老板一本正经地说：哈哈，我能抢劫？我像个抢劫犯吗？我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呀！他们啊，是怕老子把银行提空了！奶奶的，咱市里几家银行全靠我的钱支撑着，不然早垮毬了！哈哈哈！
我信以为真，能在本市几家银行存款总额占上一定比例，那也是个天文数字啊！心里一下满是敬意或妒意，有生以来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有钱而坐在这平常酒宴上如此平和的大老板。因为长年在外，对家乡的人事生疏不少，眼前这李老板想必是近几年发达的后起之秀吧。我忽又暗暗好笑，我不明白为何大家一见有钱人会不由自主地把腰塌下去，笑容也显的很可怜。尽管我向来以文人自命，清高的不可一世，可真跟财大气粗之辈坐到一处，那身傲气立时就像末流演员装出来的一般做作，不似在平头百姓面前表演的那么入骨入肉。其实谁都明白，在有钱人跟前，你把脸笑破了，把腰弯折了，人家的银子也不会给你分毫，徒让人心生鄙夷而已。可是，人并不全是由意志支配的动物，大概骨子里就是见钱眼开遇钱骨媚吧，总习惯于不由自主的向有钱人弯腰谄笑，顶礼膜拜。在别人眼里一向道德学问高不可攀的我此时也只能远远躲开，并非怕沾染铜臭，实则是内心深处对巨大金钱拥有者一种胆怯和嫉恨的流露。
在座一官员模样的人正旁若无人做报告似地振振有词，就社会和谐问题侃侃而谈：目前的社会是中国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和谐局面，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家家有房住，都过的很满足，幸福感从没像现在这么强烈……
和那官员对面而坐的李老板当时正仰着脖子喝酒，却一突然像喝呛了喷溅出来，一团酒雾夹带着菜渣肉末直扑对面，慌得那官员往后猛仰，差点就表演个倒栽葱。李老板把酒杯往桌上猛然一顿，似一只怒火中烧的小公鸡那样伸长脖子，说：和谐？哈哈！咱打个比方吧，计划生育每家只能生一胎，你家想生个儿子，我家也想生个儿子，可都生了儿子这性别比例就不和谐。最后，你家生的是儿子，我家生的是丫头，你就认为这样就和谐了。反过来，你就会认为是不和谐，你的和谐是家家都生丫头，让你儿子毫无择妻的后顾之忧，是不是？他重又端起酒杯一饮而进，继续说：我们市是没人挨饿要饭当乞丐，可饭和饭能比吗？衣和衣能比吗？房和房能比吗？就像茅台酒能他妈的和“两毛找”（一种低档酒，每两一毛八）相比吗？当官的一瓶酒，老百姓两年粮；你们一支烟，穷人吃三天；这就是你所谓的和谐？你们这些人什么时候想过百姓的死活，成天打肿脸充胖子，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明明他妈的全市那么多工人下岗，你们往上报却是无一人下岗！你们是在用老百姓的血染自己的顶子！我呸！你们的眼珠珠是碳胡的？你们的脑子是豆腐的？你们的心是生铁的？奶奶的！你们这些厚颜无耻的贪官污吏，还敢红口白牙恬不知耻地在此喷老百姓，啊我呸！什么狗屁和谐，还是叫喝血更恰当！这所谓的保障和谐就是保障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能放心大胆地喝我们老百姓的血！
那官员拍案而起，脸红成老母猴的屁股，因激动而语无伦次了：这，酒鬼！说什么疯话？再敢胡说八道老子让公安局拘你！说话就从腰里像掏枪一样掏出手机，滴滴滴一通乱按，放高嗓子，声音威严地喊道：公安局吗？！找你们局长！我是谁？妈的！我你都听不出来了？我是市委刘科长！
一干人都手忙脚乱地拉开李老板又劝慰那官员：刘科长，别与他一般见识，他喝多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来来吸烟，过后让他去府上跟您赔罪。哈哈，哈哈哈！我的朋友从他手里夺下手机，对着送话器一阵陪笑：没事没事，喝多了，闹着玩呢，哈哈哈！
刘科长深深吸口烟，振衣而坐，显出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人大量，干笑两声说：这家伙有反政府倾向，以后你们都离他远点，早晚有一天他会倒大霉的。说实话，要不看这是喜宴，怕搅了大家的兴，我马上让公安局过来！装什么大尾巴狼？有两个臭钱了不起了？那是国家让你挣的，不是你自己的本事，你得感谢政府才对。妈的，叫他立马倾家荡产也是老子一句话的事儿！这样胡说八道是破坏社会和谐，对他本人没什好处，今天这是我，要换个领导能依吗？一个电话，公安局马上来人先把他拘了再说！随便扣个罪名，就够这小子喝一壶的。妈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众人都说：是是是！要不怎么您能升这么快呢，这就是水平呀！咱市有您这样的官员也是老百姓的福气呀！听说您马上要当副市长了？哈哈哈，前程似锦呀！刘科长笑笑，不无得意地告诫大家：别听他们瞎传，影响不好哦。
已经被众人架到另桌上的李老板依然怒气不消，喋喋不休地口沫横飞，历述本市下岗职工的生活苦难，痛陈本市官员的昏庸无道。当他说到许多职工下岗后贫病交加，因无钱看病而在家活活穷挨至死时，竟然婆娘似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木然地坐在一旁，深为一个大老板能因百姓疾苦痛哭流涕而感动，但心里总有些别扭，感觉有点猫哭耗子。我没再关心下文，提前离席而去。
大约十多天后的一个早上，我去一单位有事，在青年桥的桥下竟然与李老板不期而遇。令我大惑不解的是他站在一小吃摊前，穿一身油渍麻花看不清颜色的隔离衣腆胸叠肚正起劲吆喝：豆腐脑，正宗的！热热乎乎来一碗吧！他用一把铜匙叮叮当当有节奏地敲击着小碟，像说快书的在打月芽板。看到我他略略有点不好意思，说：那天让您见笑了，大哥，您常年在外，来，尝尝小弟做的家乡风味吧，看正不正宗！别客气，小弟奉送。
我带着一团不解，不好不坐。他的豆腐脑做的确实地道，淋得油都是黑乎乎的老棉子油，那油有一种怪怪的香，与这豆腐脑是天作绝配，小时也只有在农村集市上才能吃到。他不无自豪地说：现在用老棉油的全市独我一家，很多老人慕名而来，为的就是这个地道味！这油可都是我大老远跑到乡下弄来的，绝对纯正哩。
我问：你不是大老板吗？咋……
没等我说完他就笑了，说：那是他们和我开玩笑哩，以前在厂宣传队演节目，我装过一个欺男霸女的资本家老板，总是在工人血汗被榨干之后把他们一脚踢出门外，因为装的像，也就成了我的外号。嘿嘿，穷人有个富名子，也不错呀！
你现在没上班？我问。
他脸沉了下来：没上班都十多年了，老婆也被人家厂里一脚踢出门外了。过去戏里演的万恶的资本家，现在又复活了，如今我们这些当年毛主席让当家作主的工人阶级闹腾了半天又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隶。依旧像旧社会那样，被榨干了身上的血汗踢出门外流落街头了！唉，说实话，大哥，这些年你就不知道俺们那些工友是咋活过来的，捡垃圾的捡垃圾；拉板车的拉板车；有的不得不回乡下老家给人家打短工；有点姿色的女人就拉下脸当了野鸡，和命相比，脸算个毬；更有的甚至靠卖血糊口哩……俺们一家还算好的，能靠我这豆腐脑赚点钱过活，好在我老婆还不至于去当鸡卖身，不过，就是去谁肯要她？黄脸婆啦。不过，如今她是苦尽甘来了，过上幸福生活，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
他看我满脸疑问，苦苦一笑，说：她被厂里踢出来就窝囊病了，又没钱治，在家挨了两年，就报名参加了地下工作，跟阎王爷去阴间上班了。他说着，眼圈就红了。他吸了吸鼻子说：《圣经》上不是说吗，那些死去的人有福啦，他们在天国，得到了上帝的好吃好喝好照应。唉！但愿我哪天去那里时她还能认的我。他眯缝起眼遥望远方，似乎想从那灰云蒙蒙的天空找到天堂的所在。
你信基督？我问。
无所谓信不信，有传教的摆话我就听听，人，总得有个精神安慰不是？过去咱信毛主席，可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现在人信钱，钱是好东西，可把它当成全部的精神寄托就越活越没劲。这人如果光是为吃为喝活着，那和动物有啥区别？信信上帝吧，有个精神寄托总比没有好！他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将快要溢出的泪挤回去，做出个满不在乎的表情。
你们不是有医疗保险的么？我问。
他来了气，忿忿地说：屁话！什么他娘的医疗保险，都是骗老百姓的！说是你住院能报销80％，可到时你拿着单子找谁去？万一找着了，那脸比夜叉还难看，这不合规定那不合要求，能给你报 0％就很不错了，剩下这70％咱又去哪儿弄呀？那也是个天文数字咧。看病得先交钱，没钱，病死医院也不管。现在看病又贵，过去一块钱能看好的病，现在没个几百上千你就别想走出医院的门槛儿。现在这社会，一切都是为当官的有钱的服务的。说这话俺可不是仇富仇官，若真是勤劳致富的，俺们佩服，可现今有几个是真正靠勤劳发家的？依仗权势，贪污受贿，巧取豪夺，那么多国家的工厂，一夜间就成了人家个人的私营企业，他当厂长咋就一下有了上千万的资金买断了国有资产？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权，能上下沆瀣一气，上瞒国家，下欺小民，侵吞国产为私有？苦就苦了无权无势的百姓啦！当官的如此作为，我们咋能不穷？可穷就有罪！穷就该死！穷人就是草芥！以前在课本上看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景像，现在我真是眼睁睁地看到了呀！像我们这样，名义上还是在岗职工，可厂里一分钱的生活费都给不了，社会救济又没咱的份，摆这么个破早餐摊也享受不到下岗工人的优惠政策，因为咱市里没下岗职工这一说。真他妈的睁着眼说瞎话。我们也联合上访过，可不是被公安叫去谈话就是被拘留，说我们这是破坏我市的和谐局面。奶奶的，也不知这上面的领导知不知道这些？难道中央那些领导就由着这些地方贪官欺上压下任意糊弄？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了握，说：会好起来的，总会好起来的！
他显得很失望，说：大哥，你咋也像俺们厂子里的领导，大伙每次找他要工作他都是这话搪塞，比录音机还准哩。大哥，你是文化人，帮俺们写篇稿子发到报上让中央领导看看呀！我想中央是关心俺们老百姓的，他们不会不管吧？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我支吾难言，尴尬地笑笑，挥挥手逃也似地离去。我听到他在后面喊：大哥，没事常来坐坐呀！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满街人等，学着电影《列宁在十月》中瓦西里的腔调大声说：放心吧，亲爱的，会好的，会好的，面包会有的！肯定会有的！
我的眼中一下涌满了泪水。
2006-11-19

共 41 7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心猛的抽疼了，那个历经沧桑的“李老板”，那个被残酷的现实逼疯了般的男人，他不是所谓的李老板，这样一个穷苦人的一个富绰号，将意味着什么？那些贪官、那些吃喝老百姓血汗般的魔鬼，他们没有了人性善美的一面，早被那些丑陋熏黑了一切。尽管如此，李老板并非被恶魔吓倒，相反在酒桌上他对官员的臭骂，那些激烈的言词，大快人心。也许人们多些反抗，维护自己的尊严，不欺善怕恶，相信这个社会将会得到真正的和谐。语言流畅，情感真挚！问好作者！谢谢你的来稿！欢迎继续来稿！【编辑：雨夜泣无声】【精品推荐：赵兴华】
1 楼 文友： 2009-07-17 20: 2: 2 李老板是下个岗职工,下岗后靠卖豆腐脑为生,但他敢于说真话,说实话,干实事,令人敬佩!李老板的形象,生活中有不少,他们有血有肉有自己的追求,祝福他们有美好的未来。
2 楼 文友： 2015-04-08 17:00:4 借 李老板 的口，再现了那一段时间遭遇下岗的工人的苦，是社会的写照。
作者这个给儿子办喜宴的朋友不知何许人，能把一个买豆腐脑的和刘科长（而且马上要当副市长___越级升迁啊）安排在同桌？未免有些胡闹。
 楼 文友： 2015-04-08 17:01:49 借 李老板 的口，再现了那一段时间遭遇下岗的工人的苦，是社会的写照。
作者这个给儿子办喜宴的朋友不知何许人，能把一个买豆腐脑的和刘科长（而且马上要当副市长___越级升迁啊）安排在同桌？未免有些胡闹。
4 楼 文友： 2017-12-12 1 :56:27 如果我说，我阅读了本文后哭得稀里哗啦，哭得昏天黑地，有一种势必要用自己的泪水淹没了身处的城市一般 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质疑？
李老板，谢谢您！您说出了无数老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心里话啊！
构思巧妙，语言犀利，整篇作品也映射了古老师对现实中的丑恶现象有着满腔的怒火，更多的是对底层老百姓的一种最真挚最质朴最浓烈的关怀之情。 我骄傲我是江山人，我自豪我是江山签约作者。用余生来耕耘江山守护江山此乃使命所归。云香精多少钱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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