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闲话集散文

【时间以及历史】

时间本身没有意义，但活着成为时间被记录的必要条件。

属于你的时间从生命开始的时候开始，至于记录何时结束，往往根据你生命旅程的世俗评价做出，譬如权力、金钱以及其它。往往成为所谓历史。

记录的过程总有大段取舍，绝大多数的生命甚至只有开始和结束，过程省略。放羊娃放羊的目的是娶媳妇，娶媳妇的目的是生娃，生娃的目的放羊，由于过程的同质化而省略许多记录的笔墨。所以，墓园里的墓碑大抵如此。

事实上，即便只有开始与结束的两点，也可有很快被随后的时间流水腐蚀殆尽。孤冢荒草，黄黄绿绿，年年知为谁生？

其实，记录的仍然是事件而非时间，时间不过是事件树上攀援着的寄生植物。阿基米德对持刀走近的罗马士兵说：走开！别动我的图。罗马士兵手起刀落，一个可能有史以来最聪明的生命就此结束。时间是公元前212年，如果没有阿基米德之死，标注为公元前212年的这个时间点平淡无奇。

路德维希?维特根思坦在战场的弥漫硝烟与子弹的呼啸声里完成《逻辑哲学论》，那一刻是公元1918年。如果没有《逻辑哲学论》，为争取殖民地利益的丑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泛善可陈。

历史是一个时间被事件标注的过程。某个生命的过程被历史截取其中一段，是极其侥幸的小概率事件。当然，权力的生物链顶端凭籍权力可以自由发挥，或者由下端的奴性代劳。林语堂说得相当不客气：中国只有两种阶段，上层奴才和下层奴才，二者彼此互有浮沉。

历史的标注有多种方式，自我标榜往往作不得数。倘若后代编史，或是谎言被陆续拆穿，名臭青史倒变成大概率事件。翻开史册，有时如入鲍鱼之肆。当宠贝的堕落连上帝也看不下去的时候，便用维苏威的火山灰埋了他们了事。北京大学的谭厚兰同学在“破四旧”的一片狂热中冲进孔府，毁去孔夫子的墓碑以及珍贵的文物无数，作为典型年代里的典型事件中的典型人物，厚兰同学在史册中找到属于自己而且发臭的一页是件迟早的事情。

不过，人类是热衷于标注的种群，没有文字便在绳上打结或者以鱼鸟图案代替，一旦被权力或是金钱俘虏往往为了留名而不计其他，即使穿了皇帝的新衣。好在中国从来不缺奴才，哪个孩子说了真话，自有奴才跳出来将他痛扁。直到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他会跳出痛扁另一个说出真话的孩子。

在某种程度上，历史不过是一部主子与奴才，或者上下层奴才的沉浮录。

草民是历史的过眼烟云，他们的自我标注不值一提，譬如生日等等。但也得自得其乐，卑微总得寻找些卑微的存在乐趣或者是微薄意义。

在更多时候，卑微的精彩与伟大远胜权力编制的满纸谎言、虚伪甚至龌龊。除了起点与终点的标注，中间部分可以用文学替代。索尔仁尼琴说：你我都会死去，而文学不朽。

文学就是卑微者的编年史。如时间之长河总会萌发的一缕青荇，充满着生命的灵动以及不朽的坚韧。

【英雄总在末路上】

浅薄，在于给某个日期赋予某种特殊意义。

说谎的孩子在谎话重复三遍五遍之后，自己已经信以为真。

一个充斥谎言的时代，我愿意相信某个巫师夜观天象或者潮汐的结论。

历史如果只是胜利者的颂歌，那么，请告诉我，屈原在汩罗江畔投水和项羽在乌江边随后一次拔出宝剑的日子；请告诉我，布鲁诺和贞德在火刑柱上的涅槃、海明威把双管猎枪塞进嘴里、老舍缓缓走进太平湖、三岛由纪夫将锋利的短剑用力刺进腹部的时刻。

墨写的历史总有太多的胜利者。

只是，不必重复，不必不停地重复你的辉煌。

重复三遍五遍、十遍八遍之后，你是否连自己也已经有所怀疑？

其实，你的辉煌像黑暗每天来临一样真实。而现在，我只想在脑海里打扫一间静室，储存那些失败或者失意者微不足道的信息。

无知，在于以为权力能够决定一切。

一个动用权力为英雄建立标准的时代，请允许我葆有自己的判断。用失败作为参照，你的高大更加伟岸！

请继续，因为你拥有权力。

我也将继续，因为总有权力无法到达的地方。

虽然，英雄总是走在末路上。

【你无与伦比】

我竟从学会查字典那天起便开始这种命中注定的寻找了，虽然那时你并不可知。

我是一个善于晚归的人，晚归才是浮躁的都市寻找自我的最佳时间。如果骑车，便放松我的手，用脚来驾驶；如果步行，四周无人时，我伸展双臂像鸟儿一样滑行，当然最好有点儿风。

我觉得这时的真正的我和你靠得很近，你在前面一盏朦胧的灯下，你在前面一丛沙沙的竹林里，你在前面那片月亮的波光上。你总在前面，不疾不缓，却永永远远在我前面。你微笑着说：来呀，来呀。

这种时候不可能很多，我不能老生活在晚上十点钟后。而你不一样，你调皮，可爱，无处不在（在我没有找到你独有的形容词之前，原谅我用一些别人用过的词来形容你的一部分），你会在我临睡前抽最后一根烟的时候，在我合起书闭上眼睛的当儿，在我许多仅有一刻安静的时候，悄悄而来，像只猫儿，蹑手蹑脚，跳上书桌，明眸凝视。你飘逸如风，从一个古老的时空徐徐而来。

你似乎害怕白天。是啊，喧嚣的白天不适合你，除非你想显示你的美丽，而你的美丽却并不是用眼睛便能看到的。尽管我不停地翻着新华字典、汉语大词典、甚至辞海为修饰你而忙碌，但也一直不曾见过你。

许多词汇仅修饰了你的一部分，而完美这个词却已被人们用滥了。词藻的苍白使我手足无措，而你却并不在意，你一如既往在不远处吹气若兰，拂动我敏感的神经，让我在寻找你的过程里迷失自我。

我试图运用比喻，譬如小学生造句：你像月亮一样可爱。然而你并不是月亮。比喻本身暴露了对真你的迷失。

问题有两个，一是你是什么；二是如何形容你。两个问题缠绕我的思维，使我在想象你的时候，就像一个天生的盲者想象一盏灯、一堆火一样不得要领。

终于，有一天你点拨了我。启发仍然来自比喻。既然所有的比喻都不贴切，那么就不要比喻。于是产生：你无与伦比。

尽管像一道有两问的数学题而我只解出一问，但这一成绩仍然让我潸然泪下。我像初恋一样，激动使我在房间里挂满了你无与伦比的字条，我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写上你无与伦比。假设有可能，我会在月亮上刻上你无与伦比，让地球每一双眼睛仰视。

你肯定收到了。

因为你无与伦比。

第一问显然不再重要：如果你是梦想，那么梦想的瑰丽无与伦比；如果你是爱情，那么爱情的甜美无与伦比；如果你是成功，那么成功的辉煌无与伦比……

虽然你总在我前面，但我用脚驾驶车，用手摸仿鸟，我不断向你靠近，靠近。

你无与伦比，只要人类存在下去。

【我是一棵树】

五百年前，我就是一棵树。

我从森林的家族继承刚正和挺拔。我努力向上，在森林里，但我很快厌恶森林了。蓊郁的森林缺少阳光和氧气，永永远远都是牵牵扯扯，绕绕缠缠。我羡慕那些伶俐的鸟儿，只做森林的过客，只找一根枝，做飞行的栖处。

我是一棵树。我站在森林的土里，脚上满是腐殖质，我厌恶脚下那腐草，他们绿油油匍伏在地，湿淋淋、活泼泼快乐地伸展扭曲着，他们为几滴雨水而欢呼，为几分养料而争夺，热衷于一切脚步的送往迎来。他们将身体倚在我裸露的根上，却想借机攀得更高，他们撕扯、扭打、叫骂，从五百年前，仿佛活着的目的就是撕扯、扭打和叫骂。

我是一棵树，却不是垂柳，我无法垂下枝条去做诗人送别的礼物；我是一棵树，却不是白杨，我不愿板起胸膛，让作家去做夸张的赞美。但我确是一棵树，一棵没有名字的树，我尽历风霜长成一棵树，却不愿、不能溶进任何一片森林，我没有木棉的盛名，没有白桦的洁晰，不会像迎客松去曲意奉迎，不能像合欢树那样相对相合。

但我仍是一棵树，我春风吐绿，秋月飘黄。

我是一棵树，但我绿叶的气味羊儿不愿品尝，我身上的尖刺鸟儿不愿做窠，我坚硬的躯干吓退了木工的斧锯，我苦涩的汁液只能留下一只透明的蝉蜕。我不开花，不结果，在孤独的森林里，我默默地生长了五百年，思想了五百年，却不知自己为何仍是一棵树，一棵归不进属，寻不到种的树。

我或许是冬青，冬雪覆压却不肯褪掉一丝绿色；我或许是胡杨，盐碱干旱却愿做这修炼的苦行；我或许是一棵梧桐，通体笔直只为期待识我的乐工，我或许是一棵紫檀，满腹芬芳，只愿焚烧刹那的辉煌。

我是一棵树，一棵矗立林中的孤独的树，风中我摇摇叶片，幻想做鸟儿的飞翔。

我是一棵树，五百年前便幻想飞行的树。

【骊歌】

“黯然伤神者，唯别而已矣。”

一千四百多年后，江淹的叹息声仍回响在耳边。也激荡在心里。

离别使我们的世界骤然变大、变长，仿佛长到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走回原来的地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我们是否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来抚慰自己呢。

二十岁那年，我的第一个理想破灭。

“而今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我将稼轩先生的悲壮、豪迈模仿得维妙维肖。

然而，当我负箧南下，背囊里重又装满咬牙切齿的理想。二十岁，仍是不识愁滋味的二十岁，理想的破灭与重构频繁交替的二十岁。

我犹如一条鱼儿，做着龙门的梦。却游进过江鲫鱼的群落，我撩开市井社会温情脉脉的面纱，我惊讶地发现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几次跌撞之后，我呛了满肺的凉水，我不愿随波，却也无力逆流而上了。

我逃回小屋，轻扣围城的门，希冀城里美丽的女王给我以拯救。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在许多夜晚，在无数个无眠的黑暗里，我的心滴嗒到天明。

我把累累的伤痕，把满腹的凉水，把每日的思念化成文字，化成诗，寄给一个海边的女孩。“此情无计可消，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成为婉约派的拥趸。我只是拿古人的酒浇沃自己的愁。我无法许下诺言，却在心中将愁肠演绎得淋漓尽致。

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永远让我感动：那是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他给女孩写信，可是女孩的回信总是不著一字的一张白纸。男孩不停地写了九十九封信，收到了九十八张白纸。女孩第九十九封信来得时候，另一个漂亮的女孩闯入男孩的生活。疲惫的男孩和她相爱并结婚了。很偶然的，男孩和妻子发现了那封未打开的信，然而里面不再是一张白纸。看完后，男孩和美丽的妻子眼里都溢满了泪水。那上面写道:我已做好了新嫁衣，等你第一百封信来到的时候，我便做你娇美的新娘。

“唯有离别，才使得两颗心互以辉映。”现代人貌似豁达而已。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没有了世俗的理想于是不再娇揉。

天地间栖息的我们只是一群匆匆的过客，或许正因为生命的一倏而逝，那些生离死别、长短之痛才更使人伤感。

只是我不再去找婉约派了。悲欢离合古人见得多了，我又从古人那里见得多了。

抽光一包烟之后，那些刻骨铭心，那些风花雪月都随烟雾淡去了。唇上已钻出来几根胡须，我不再是二十岁那个莽撞少年了。我仔细地将心情归了类，轻轻锁进抽屉。等到若干年的黄梅季后，我会当作丰富的收藏翻晒。

我游到岸边，化作一颗思维的卵石。

共 4209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组关于时间、历史、生命、骨格、情感的散珠，熠熠生辉。【时间以及历史】缜密的文思，精微的哲理，形象化的语言，解读时间的意义，还原历史的真相，道出了生命的易逝与文学的不朽。【英雄总在末路上】以浅薄、无知来反击“历史的胜利者”，甘扫一间静室祭奠真正的英雄……【你无与伦比】以诗意的抒情笔调，白描了那令人心动的“无与伦比”，或许，这只是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一种感觉。令人欣喜，令人心动，带给人无与伦比的快慰。【我是一棵树】以抑扬的手法抒写了一棵特立独行的树。一棵树，一棵归不进属，寻不到种的孤独的树，五百年前便幻想飞行的树。独一无二的赞美与爱，渗透在字里行间。【骊歌】用清丽的婉约词，串接起了人生情感成长的心路历程，有欣喜有酸涩，有成长的快乐和别离的依依深情。闲话不闲，一个人的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几个关键词，在充满哲思的文字里，丰盈地成长着，带给人无尽的思考。倾情推荐！【：芦汀宿雁】

1楼文友：201 - 20:02:50 逻辑的思辨之外，更喜欢作家那些妙句，摘录几句。

文学就是卑微者的编年史。如时间之长河总会萌发的一缕青荇，充满着生命的灵动以及不朽的坚韧。

在某种程度上，历史不过是一部主子与奴才，或者上下层奴才的沉浮录。

一颗思维的卵石。 名芦汀宿雁，60后。行走山水，虚极静笃。与书相伴，恋字成痴，以散文、随笔居多。

2楼文友：201 - 09:51:49 哲文写成了美文，于是文学有了意义。

你，无与伦比。

我是一棵树，500年前便幻想飞行的树。如今，你飞行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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