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棉花落

“棉花籽，着（用）灰拌，木锨搓，篮子选……”

这是小时候我的一个远房叔伯经常唱起的棉花落（lao），他唱起来很动听，拿一个竹板边打边唱。棉花落内容大概是从棉花籽的浸泡，选种，播种，田间管理一直到纺成线，织成布为止。

说起这个叔伯，很有一段故事呢。

早年叔伯的家里很穷，哥俩。哥哥早年为了糊口，去了口外（我们这个地方过去把长城以北地区叫口外，大概是因为长城有许多关口的缘故吧），经过几年的折腾，说是发财了。回了家，置了几亩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可是没有过几年，眼睛因为一次生病看不见了。家里地里活干不了，慢慢地就穷了下来。妻子又一连串给他生下来几个孩子。那更是雪上加霜。幸亏解放了，日子才好了一点。

叔伯的名字叫落儿。据说是生他的那天恰好有一个走乡串巷的艺人在他家门前打棉花落（就是唱棉花落，大概是因为用竹板伴奏的缘故吧，所以叫打棉花落），他的父亲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名字，就随口说一个落儿，就是他的名字了。也是天意吧，从此叔伯就和棉花落结下了不解之缘。听说他从小就跟着打棉花落的跑，打棉花落的走到哪就跟到哪，一直到打棉花落的出了村，还跟出去很远才回家。

他长大了，长得五大三粗，很有把子力气，家里穷，不是去打短工，就去做长工。歇息的时候，也拿出竹板唱一段棉花落。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踪迹在人们视线里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口外。又人说他被国民党抓了壮丁。

虽然哥哥到处打听，托人四处闻讯，始终没有音信。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哥哥及街坊邻居也对他不挂在心上了，甚至早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谁也没有想到解放战争最后一年他回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只剩下一只胳膊，说话也磕巴，还算是精明。但是唱起棉花落来是清清楚楚，有滋有味的，没有一点磕巴。他磕磕巴巴的说他是唱着棉花落一路讨饭从南边回来的。人们从他磕磕巴巴的言语中了解到了他这些年的大体情况。

他先是去了口外，在一家做长工，后来和这家的一个女儿好上了，并且有了一个闺女。好像这家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经常唱起棉花落，唱的姑娘心动了，偷偷地与他约会，干柴烈火，终于结出幸福的种子。据他说那家老人也很开明，就留下他做了倒插门的女婿。可是，好景不长，东北的战事不断，一日，一颗小日本的炸弹落在了这家人的房子里，媳妇孩子以及两位老人都被炸飞了。他这天在地里干活，看到村里滚滚的浓烟，赶紧跑回家里，哪里已经成了一片瓦砾，媳妇孩子以及家人，只剩下一片片血肉，一块块血肉模糊的骨头。真是惨不忍睹啊。

他哭得死去活来，昏了过去。醒过来以后，草草地埋葬了他们，就离开了。

在他回家的路上又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几年过去了，从北方一直到南方，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他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在哪次战斗中负了伤，倒在血泊里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是在解放军的野战医院里。伤好了以后，他拿着解放军发给的两块钱回家。关于那两块钱他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他不愿说吧，人们猜测），反正是没有了。所以他一路打棉花落讨饭，经过了千辛万苦才回来的。

回到家里，他又干不了活，在哥哥家住了两三天说什么也不住了，搬回了自己走前住的那间小屋，从此不要哥哥和侄儿的一点接济，甚至把侄儿送的饭扔出去好远。过了几天，他就拿着个竹板走村串巷，唱起棉花落。一走有时候就是十天半月的。

听大人们说，他有一块小镜子，已经模糊的照不见人影，回到家就抱着哭，声音不高，后来就变得痴痴呆呆，傻乎乎的了。

有人问他着小镜子怎么回事，他只是磕磕巴巴说：“秀，英，秀，秀，英，英，的……”

人们猜测秀英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儿，人们尽管多次追问，他再也不抬头，任凭你说一千道一万永远没有下文。

过后。他还是乐呵呵地唱他的棉花落，还是照常的走乡串巷。

后来，政府对他进行了照顾，给了他救济，不让他出去打棉花落了。他在屋里憋了几天，虽然有吃有穿，但是吃的很少，也不说话，人更加憔悴了，更加傻了。村里没有办法，经过商量，就放他出去，随他去吧。他高兴得不得了，好像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嚷着，一路小跑，转眼之间没有影子了。

几天或者十天半月他就回家来，住上几天，就又走了。他住的那间土坯屋子，门上挂着草帘子，屋里一条小土炕上铺着政府给他的铺盖。回家的这几天，到处踅摸（寻找）柴火，那时候人们种的菜园子一般用秫秸编成寨篱（篱笆），他就拔人家的寨篱用来当柴烧。好在人们也不计较，无可奈何的补上也就完事了。碰到有些较真的，侄子们给人家说好的，拿自家秫秸给人家修补上。可是对于侄儿送的饭一点也不吃，也不知道犯得哪根筋。

有时候，他走在街上，人们打趣的说：“落儿，来一段。”

他就咧嘴笑笑，拿出竹板有板有眼唱了起来。

“棉花籽，着灰拌，木锨搓，篮子选……”

那时候我很小，只知道好听，唱词已经记不清了，又不好瞎编。所以就只记得这几句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再出去了，他坐在门前整天唱着那永远也唱不完的棉花落，再后来就只有听到低微棉花落的曲调，听不到歌词了。后来我听说侄儿们给他送的饭他也吃了，就是不说话。

这是我六岁以前的事了。当然这些事有些是我亲身经历的，大多数却是以后从大人们那听来的。现在我把它叙述出来，一方面是对这位远方叔伯的怀念，主要的是对我们家乡那支棉花落的怀想。也许会有人记得那一曲棉花落，把它完整的保存下来。

我八岁那年，叔伯走了，走的无声无息。死后在他的屋里，发现一面模糊不清的小镜子，两块磨得锃光瓦亮的银元，还有不多的一分、二分、五分、一角、两角人民币。这些东西也许是他的精神支柱！他走的好像很自然，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我想他也许没有带走什么遗憾吧？

好多年过去了，叔伯您是不是见到了您的女儿，妻子，是不是在那边还在唱您那唱了一生的家乡的棉花落？……

共 2294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棉花落是民间的一个地方戏种，当时就是走乡串巷的艺人养家糊口的营生，叔伯因极爱这种曲目，竟然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因家境的缘故，他不是去打短工，就去做长工。歇息的时候，也拿出竹板唱一段棉花落。忽然之间他失踪了数年，再回来时除了他的棉花落人们竟然分辨不出他，原来他竟然因唱结缘， 娶了亲也在日本人的炸弹中失去了亲人……一曲棉花落伴随了叔伯一生，这小曲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小说塑造了一个在艰辛岁月里普通人的生活，大时代逼迫着人们只能苦中取乐。问好作者，。：锦妤

1楼文友：201 -0 -18 08:26:58 小说有极强的画面感，我仿佛能看到叔伯在夹缝中的苦中取乐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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