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思念的重量散文
文章来源:延庆文学网 | 2019-11-24
知道你看不懂汉字,可女儿只能用汉语为你写这封信。
心里祈祷着,写下这个名字,帕蒂古丽.乌拉依穆.麦麦提,这才是我完整的名字,这样的我,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维吾尔族人的孩子。乌拉依穆.麦麦提.胡万哈利这个珍贵的姓名,你险些丢了。在这个四月里,我帮你把真实的姓名,还有你失散在五十年岁月里的亲人们,都重新找了回来。
找到了你的出生地——喀什伽师县和夏阿瓦提乡哈尔萨村,我才明白,在北疆,你找到了一处地貌、植被都与哈尔萨何其相似的大梁坡村,一路的戈壁碱滩的芦苇骆驼刺、沙丘荒漠的红柳芨芨草,这不只是一种巧合。就像一个人照着自己初恋情人的样子,找到了他陪伴一生的妻子,那又是一个怎样不忍提及的妻子,一段不堪回眸的漫长岁月。
三十八岁在大梁坡与小你二十岁的母亲结婚,你与母亲只有四年正常夫妻的生活。生了妹妹的那一年,母亲精神失常,然后愈演愈烈,终身未愈,你的生命和这段不幸的婚姻一起延续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你一天天趟过老河坝一样又苦又咸的日子,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和四个弟妹从出生到长大,衣食住行和读书求学,都是你一手操持,对母亲的病,还有我们这些缺失了母爱的孩子,你的一生就像是替母亲给我们还债一样。
我无法完整地记述已经被黄土掩埋了的你,也许只有停留在文字之外的东西,才保留着它本来的面目。真主带走了你,而你带走了那些只属于你自己的记忆……你从来不轻易地将你的生活,呈现给我们这些当年还幼小的孩子。对于你的内心世界,我只有用你给我的生命,用自己的体验慢慢去体会。
小时候,我只通过从喀什来的亲戚口中,得知你出生在一个叫做伽师县的和夏阿瓦提的地方。你十几岁就开始在喀什当学徒学裁缝手艺,旧时学手艺少不了为师傅家干杂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远离父母,为人家劈柴担水,牵驴饮马,为的是寻条生存的路子。后来,正是你精湛的手艺给我们一家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方便与实惠。
偶然有一次,你向我们提起幼时家中缺粮,常常在手抓饭里放过量的菜油,以控制食欲。由此我断定,生性要强的你,一定是为了少张嘴吃白饭,学成手艺后自谋生路不再回去了。由绿衣人自千里之外艰辛传递过来的信件,被拆读后,一直躺在木头箱子最底层,你一封也没有回复过。信全是用维吾尔文写的,从小学汉语的我,一句也看不懂。
村里有个邻居去了伽师探亲,回来告诉你,家人因你一去几十年音讯杳无,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了,请阿訇为你念《古兰经》,站者那则尔(殡礼拜)。我催促过你,回信向亲人们报声平安,你却冷静得像座石雕,看不出一丝若有所动的神情。你真的希望家人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吗?无论什么样的家庭变故,也不至于让一个孩子,少年出家,终身不归。我曾在心里责怪你冷酷。后来我猜测心高气傲的你,多半是觉得自己在外面混得不好,无颜见父老乡亲罢。
父亲,当年你一定做过衣锦还乡的梦吧?这种想法,又何尝不是很多无可奈何背井离乡者的精神支撑。离开家乡的人就是精神的流浪者,我猜测你在辗转漂泊和动荡浮沉中,一定有过一份我无法想象的生活。
你只信神,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然而母亲相信有鬼。于是当她看到了你去看汉人的尸体,带回来的“畏罪自杀的反革命”的铁证——那把沾着血迹的刀子时,彻底疯了。虔心向主的你在走投无路中,请了萨满教的巫师来家里做法,驱逐附在母亲身体上的鬼魂。
你虽然没有看见母亲说的鬼,你从母亲的疯癫,看到了相信一种东西所造成的伤害。你或许以为,人总是被自己相信的东西所伤,你没想到的是,不相信的东西会伤人更深。
我对那个自杀者和他的孤坟的恐惧,或许源于它具有能使好端端的人精神失常的威力,我不知道能不能跟鬼讲道理,我尝试着跟那个缠着我母亲的鬼魂和解,不再恐惧他、仇恨他,看在我的父亲三天三夜看护他横在荒野的尸体的份上,求他在地下放过我可怜的母亲。
母亲一病不醒后,你开始拒绝一切温情的东西,对我们严苛到近乎冷酷,从现实生活阴影里,从你早衰的脸上,我读到了你对生活的抗拒。你在内心深处对生活中的苦难是抗拒的,现在想来,正是这种抗拒,构成了你应对艰辛生活的力量。这种抗拒,其实是你对生活最后的 与依恋了。
有时候我觉得,正是无从得知你年轻时的种种生活,我和弟妹们便成了你那段生活的分杈。你早年的生活像一棵被拦腰斩断的树桩,我们的长成使它重新返青,并派生出许多枝枝桠桠,朝着不同的方向伸展,我和弟妹们开始背井离乡,去经历所有你有可能经历的事情。我们以各自的方式,探求着原来那棵老树在天空中划过的痕迹。
我懂事后看到的你,已经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一日三餐发愁的农民。只有从你干农活时的笨拙,出门修胡子刮脸擦皮鞋,每天早晚刷牙等与当地农牧民不同的生活习惯上,还看得出那些残留着你早年生活的影子。
我从你保留下来的年轻时穿戴过的鞋帽衣物中,探寻你过去生活的蛛丝马迹。沿着那些精巧的反毛皮靴的漂亮的镶边,顺着考究的毛料裤笔直的裤线,有绣着金线的袷袢挺括的胸肩,以及式样华贵的狐皮软帽的陈色上,我揣测着你年轻时的风流与潇洒。你年轻时穿过的那件的真丝针织眼短袖T恤,你在箱子里存放了几十年后,你默许我少女时代把它当作裙子穿,曾引来周围的人对你早年如此前卫的着装意识的惊叹,父亲你对时尚超前的文化的接受能力早就遗传给了我。
在你苍凉的身影背后,我感受到智慧多思和宽和包容的你,对自己所创造的生命深深的怜惜。你唯独拒绝我们学你的裁缝手艺,你让我们学会与命运抗争,不要去重复你走过的路。你最终的寄托,就是我们这些来自你骨血的孩子。你把我们一个个地送到了汉族学校,幻想我们也许会选择与你不同的道路,你将自己已经被生活泯灭了的希望,重新点燃在我们的眼里。
人只有在经历了难言的灾难和惨痛的失败后,才会对过去的一切缄口不提。你生活中到底有过怎样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事情,那时的我,无从得知。尽管大千世界,某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渺小如一颗尘埃,作为女儿的我,总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在记忆的残缺处展开想象的翅膀,父亲,你对于我,终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谜,我永远无法探测你生命的深度,就像一个活着的人无法测量死亡的深度。
命运多舛的你,最终没能“衣锦还乡”。在你六十三岁那一年的暮春,突如其来的死神夺走了你对生活的依恋,你对命运的抗争,你对世界、对生命的爱与恨……
你去世以后,我背井离乡、漂泊流浪,试图去经历你当年有可能经历的故事,我把自身的体验当成对你生命的延续。只要是对你身世的种种猜测、想象,不管是真是假,是虚是实,都会使我内心充满苦涩的满足。我不止一次地对已经殁去的你说:我们可以对话了,我们可以相互诉说,可以对一些记忆不再缄口不提。然而,生活终会使一些秘密成为永恒,如若你地下有知,知道我此刻的想法,父女相对,恐怕亦只是苍然对苍然了。
如何才能通过自己的生命,来恢复你的原形,窥见你的全貌?我们试着顺你的来路,去探寻已经被岁月的黄沙掩埋了的生活轨迹。一直找到喀什,找到你的亲人,你的生活经历,才逐渐在我们的探究中,一点点凸现出来,丰满起来。
在喀什噶尔,我仿佛听见风吹草低处,你低沉沙哑的歌声和诵经的声音,秋风一样流淌过来,那阵阵苍凉的歌声,拂过高大的艾提尕尔清真寺,拂过戴着头巾的维吾尔女子,拂过伽师和夏阿瓦提哈尔萨村的古旧的黄泥小屋,也许只有那神秘的歌声和诵经声,能够使我更加接近已经离我远去的你……
在喀什的大剧院,我替你看了盛大炫目的民族音乐歌舞剧《香妃》,最打动我的是香妃身边的汉族小姑娘最普通的一句话:你在京城只有皇帝一个亲人,我是你的第二个亲人。亲人,偌大的京城皇宫,载不动香妃这个西域女子的乡情,这就是故乡的分量,思念的重量。父亲,我看见你失重的人生里,只刻着两个字:故乡。在北疆的大梁坡生活了二十五年,除了我们,你身边再没有其他亲人,你的亲人都留在了南疆的土地上。
我童年的时光里,你总是叫来喀什的亲戚,每年在北疆沙湾县老沙湾大梁坡村的土地里,播撒来自你老家的作物种子,同时种上的恐怕还有你对老家的念想,这正是你对回不去的地理空间,采取的一种精神置换方式。
你不是作家,只能用绿色的作物,在土地上抒发那种叫做思乡的情绪,有时候,这种情绪比作物更难伺候,更难描述。这种灌溉,用的不是水,是时间和生命的血液。
一个人用生命喂养他的思念,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幸福的,他至少是深沉的,他的生命是够分量的。我由此来判断你生命的轻重,一个离乡者思念的重量,就是他生命的重量。
你眼睛里充满灰绿色的忧郁,那种忧郁从不消散,我以前总是不明白,其实那是怀乡者的忧郁,深不见底。回不去的家乡是最远的,也是最近的。故乡的回忆就珍藏在心底里,包裹在眼膜里,含在舌尖、嗓子眼里,稍有碰触心就会滴血,遇风遇沙都会咳嗽、流泪。
饥饿的年代,有亲戚不断地从喀什上来看你,你与他们见面的样子表面上很淡定,似乎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或许正是你的这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淡定,让亲戚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在躲避什么,他们对你似曾有愧,这只是我孩子时的一种感觉。是他们独占和享用了父母心里本属于你的那份爱吗?他们甚至都不叙旧,在你面前不提父母。你无旧可叙吗?还是旧事不堪一叙?
离开大梁坡,在江南生活二十年,时刻活在乡思梦里的我,到现在才明白,或许喀什的亲人们不敢轻易碰触的,是你年久结痂的思乡,或许他们也和我一样,在你的眼里暗暗探寻,你究竟把故乡和亲人,到底安放在无边无际心灵沙海的哪一角,猜测你的情感何以变得如此荒凉。其实经年的相思决堤泛滥,无数次淹没过心海,灾害深重的思乡者的心灵,早已经千疮百孔,深不见底的思乡之情,难以收拾和言说。
那年,姑姑带着她的丈夫和一儿两女,从喀什老家来我们家避难。姑姑与你见面第一件责怪的事就是,你作为阿訇,居然给自己的女儿剔了光头。穆斯林女孩是不允许随便把头发剪掉的,你对我的头发恐怕也怀有一种宗教上的愧疚。你对着小自己很多的妹妹,低下了花白的头,一语不发。
我的头发终于留起来了,姑姑每天蘸着树胶给我梳小辫子。我从你脸上看到的那种满足感,是别人给你一头牛也换不来的。让我像邻居家的女孩一样梳漂亮的辫子,应该是你内心的一种情结。
那正是饥荒年月,我们一家七口,加上姑姑一家五口人,锅里的玉米粥越熬越稀薄,直到能照出人影来。玉米面馒头换成了高粱面的,后来换成稻糠馒头,嚼在嘴里像嚼刺,咽进喉咙如咽针。
那时候弟弟还挂在母亲 上吃奶,而更小的弟弟在母亲的肚子里孕育。外婆出奇不意地闯进了家里,从灶间里拉出了正在啃食稻糠馒头的母亲。外婆给一帮穿着草绿衣服、扎着腰带、戴着红袖箍的人大喊:“看看,这就是有外心的男人的黑心肠,把玉米馒头留给别的女人,让自家的女人吃稻糠麸皮!”
姑姑跑进屋里一边哭,一边给女儿穿衣服。眼尖的外婆认出了那件花衣服是我穿过的,从背后推了我一把说:“去,把你那件花褂子给剥下来!”
姑姑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把那件穿了一半的花衣服从女儿身上脱下来,塞给我。
表妹光着身子哭叫着,姑姑连巴掌带骂堵住了她哭喊的嘴,那骂词是维吾尔语的,我能听懂,回族的外婆是听不懂的,“你这个孽障的羊羔子,我和我亲哥就要离散了,你还为一件衣裳哭!”我看着表妹抹着泪光着身子走出家门。
好不容易连接上的亲情又断裂了,骨肉再次离散了。父亲,没有人问过你的心有多痛。一直到去世,你再也没有看到过姑姑,这一去就是一生一世。
没有亲人在你身边了。在大梁坡,你孤独的生命,千疮百孔的心,似乎只有南疆食物和作物里得到些许慰藉和补偿。
小时候,你带着我去喀什上来老沙湾定居的老乡那里串门,等他们用南瓜包子、抓饭和拉条子招待我们。饭前的长长的话题就是关于喀什的那些美食记忆。或许是那些食物的记忆,让你身上四季都散发着羊肉、孜然和洋葱混合的那股好闻的味道。
河边上看水闸的那家,就是喀什来的老乡,你赶着毛驴牛车跑好远,在他家等一天,就能吃到一顿南瓜包子,也许你是无意撞见的,那包子特别的味道,却被每次都在场的我记住了。我一直以为,是回族的母亲无法满足你维吾尔族的胃,其实,你是借吃包子收集对家乡的记忆。一辈子能喂饱一个思乡者的,就是记忆,记忆中的味道是最对胃口的。用记忆来充饥,就是思乡者唯一的宿命。
在北疆,孤独中的你,一直都活在对南疆物事的追忆里。你请来给家里帮忙种地的人,都是从你的老家伽师上来的亲戚。姑姑的大儿子来,你让他种了一大片伽师瓜,姑姑的小儿子来,你又让他种了英吉沙的杏子,那些杏树居然成活了,还开花挂果。你想借助北疆的泥土,恢复老家南疆的生活图景,靠这种把回忆隐藏在劳作中的手段,从中获取心理的慰藉和精神的补偿。
共 1 509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编者按:“一篇情真意切的文字,不禁让人潸然!”作者循着父亲人生的印记,来到了他出生的南疆——一个与生活的地点自然环境十分相似的地方。自从父亲远离家乡,与母亲结合,便一心一意的扎根在当地:教养子女、劳动生活,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当地人。即使北疆家乡的信件一次次的来临,父亲却始终没有回复:并不是对故乡的忘却,而是心底埋藏的一份倔强!父亲思念家乡,十分的思念:一次次的邀请家乡亲戚,讲述关于家乡的点滴;每年都要种植家乡的作物,慰藉孤苦的灵魂;很多次,带上“我“到从家乡来此定居的乡亲家里做客,只为品尝家乡的食物………远离家乡的父亲,是孤独的,亦如歌舞剧《香妃》里的台词:诺大的皇宫,却再也没有一个亲人。曾经,失散许久的姑姑一家,投奔父亲,只因为父亲给予的照料偏袒了姑姑,冷落了母亲。被外婆知晓,厉声吵闹……姑姑在外婆无情的责骂声中,黯然离去,远离了父亲,从此兄妹再无相见。父亲,再一次失去了身边唯一的亲人……通过走访父亲的家乡,作者了解到:父亲原本出身于一户富裕的地主家庭,只因当初劝谏他的父亲将私产充公,受到父亲的申斥和强烈反对,被驱逐出家门,孤身来到北疆。原本和父亲一起离家的叔叔,中途被父亲劝回了家中,照顾年迈的父母……但父亲一去(北疆),便再也没有回来!如今作者带着探轶感恩的心情,帮助父亲回到了他阔别已经的故乡,见到了他的亲人。同时,文章记述了从不信鬼的父亲,在母亲疯癫了以后,还是请来萨满法师驱鬼;在南疆,娶过好几任妻子的父亲,却在母亲疯癫后的岁月,不离不弃,坚守了二十五年……这些,无一不在证明一个男子汉的担当与!同时,父亲的前卫与保守思想,完美的在他身上,得以体现:在南疆,上世纪五十年代,喀什到处还是毛驴车的地方,父亲却首先骑着电动自行车到处周游,包括收音机、自行车、手表,这些当地人不曾见过的奢侈品;而在北疆,面对其他民族的歌舞表演,父亲总是嗤之以鼻,他固执的偏好家乡的木卡姆乐器和刀郎舞蹈!文章以两条主线刻画着思念:女儿对父亲的思念和父亲对家乡的思念。在文章的记述中,作者把对父亲的思念之情,更多的融入到了描写父亲对于家乡的思念,最终融会贯通,将思念推向高潮。文章朴实无华,却处处饱含着作者真挚的情感。字里行间,无不透出作者对父亲深深地眷恋与热爱!【:上官风】 【江山部·精品推荐1 】
2楼文友:201 - 10:48:4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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