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是惊鸿照影来

沅湘的天空向来都是蓝的透明，点缀在上面的白云千百年来都是以同一种姿态散漫游移。

已是进入沅湘的第三个月，可是父王要找的那个女子却根本就是杳杳无踪。宋玉衡仰头，灿烂的阳光透过潮湿的古木层层叠叠投射下来在地上映出一片细碎的光斑。低低叹息，是了，换成任何一个女子，也不想再把自己置于那样的境地了吧。

“喂，树下面那个。”娇柔的声音猝然传来，少年愕然抬头，对面眉目稚拙的少女拿着朵花儿翘着腿坐在树枝上，鲜艳的侗装迎着光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她笑吟吟地歪着头，带着天真意味得朝着少年望了过来，白生生的脚踝上挂着个小小的铃铛叮当作响:“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啊？”

宋玉衡看着悬悬坐在枝上的少女担心的眉头都快要皱起来，那个树枝看起来那么细，能够承担住一个人的重量吗？他仰着脸伸出衣袖挡着刺眼的阳光:“我叫宋玉衡，来找人的。”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姑娘还是下来吧，树这么高，若是了摔下来可是要疼上好几天的。”

少女眨了眨眼，望着少年嫣然一笑:“是了，树这么高，我可下不来啊，不如你来帮帮忙，将我抱下去好不好。”

少年被激的面红耳赤，只顾摆着手，却是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少女被逗得噗嗤一笑，忽然就从树上一跃而下，眉开眼笑得背着手围着少年转了一圈:“呀，公子你的脸红得像虾子哎——”宋玉衡尴尬地低咳一声，少女扁了扁嘴逼近一步“你说，我不好看吗？”少年低着头局促不已:“好看，姑娘你自然是很好看的。”

少女挑了挑眉笑得狭促:“那你怎么瞧都不瞧我呢？喂，你要是再不瞧我，我可就亲你啦。”

宋玉衡猝然抬头，正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又慌得跳开一步，逗得少女捂着肚子咯咯直笑。

少年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是美丽的，一双玲珑杏眼似乎永远澄澈，随意束起的青丝既有少女的妩媚又带了些许飞扬的朝气，白玉般的胳膊上一条翡翠般碧绿的小蛇嘶嘶吐着鲜红的信子煞是可爱。

看少年对蛇感兴趣，少女大方的从胳膊上取下了那蛇放到少年手里:“它叫碧姬，不咬人的。”那蛇果真不咬人，只是伏在少年手里动也不动，一副懒懒散散的无赖样子。少女摇首，拿手指轻轻点了点蛇头无奈道:“这孩子就是给我惯坏了。”又从荷包中掏出一枚鲜红欲滴的果子递给少年“你把这个给它。”

宋玉衡依言，那蛇果真昂着脑袋一口将果子吞了下去，这才温顺地移动着身子盘在少年衣袖上极具人性化得冲他吐了吐蛇信以示讨好，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少年忍俊不禁，伸出指头小心翼翼逗弄那蛇。

“我叫苏青荷。”少女顺手揪下一片花瓣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又被苦的撇了撇嘴“你可以先来我家住的。”

她侧头吹了个呼哨，那条叫碧姬的小蛇便沿着少年的胳膊乖乖爬了下来重新缠在其光洁的臂上。少女甚是满意，一本正经得点了点碧姬的小脑袋:“算你听话。”走了几步后又转头挥手示意少年跟上。宋玉衡点头，他初来沅湘，对此间名俗风情皆不熟悉，暂时借住在少女家也好。

青荷的家依山傍水，推开竹门后入目而来的是一发髻高挽的女子，虽然眼角已经隐约有了笑纹，却依旧可以从一双灵动妙目中看出年轻时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彼时她含笑望来，看到宋玉衡时目光微不可察的闪烁了下旋即又柔声慢语地嘱咐青荷将其安顿好。

沅湘的夜晚美丽而安静，渺远的山涧中时不时传来各种鸟儿婉转的凊啼，有花香伴着月光挤进窗在小小的竹屋四散。少年和衣卧在榻上，一些纷杂的俗世在这清风朗月中都不再重要，于是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天色将暗时宋玉衡照例对灯读书，手中的书方翻了一半，眼睛却被忽然伸过来的小手轻轻蒙住，鼻翼间少女清淡发香自风中传来。

“宋玉衡，你来猜猜我是谁？”少年转过头轻轻拽下她的手，含笑道:“别闹。”

少女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乖乖在少年身边坐了下来。那条叫碧姬的小蛇滴溜溜从她手腕上滑了下来昂起脑袋亲热的蹭着少年的手。

宋玉衡轻笑，伸手从桌上取了一枚蛇果子放在掌心，那蛇便喜滋滋爬过去一口吞了下去随即满意的盘踞在少年手上打盹。青荷撇嘴:“这待遇倒是比我好。”那蛇懒洋洋吐了吐信子算是回应，少女失笑，伸出拳头威胁似的晃了晃:“见色忘主的坏蛋，把你揪出去炖汤。”那蛇眨了眨眼歪过头去，理都懒得理她。

少年莞尔，侧头看她，这姑娘今天似乎是仔细打扮了的，杏红色的长裙穿在身上衣袂飘飘，杏眼樱唇，一头青丝中款款簪着一枝雪白的玉兰花儿，此刻她凶声恶气地威胁着碧姬，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拍了拍头:“都赖你个小坏蛇，害我差点忘了花朝节，碧姬你好样的，下回再这样就真拿你炖汤了!”她手忙脚乱的拉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宋玉衡疯跑出去。

屋外月光灿然，少女的青丝在风中高高飘扬，有几缕抚过脸庞，柔软得一如它的主人。远处的山间已露出半个月亮，林中的花香伴着袅袅的炊烟芬芳而踏实。

花朝节？少年抿唇微笑，似乎有些期待。

平日里空旷的草地上此刻已经被衣衫鲜艳的少男少女围满，正中央处有火塘熊熊燃烧，吹着芦笙的少年们浓眉大眼带着异乡的豪爽与开朗，振铃的少女们身形纤长舞姿袅娜，舞蹈间带起一片醉人的香风。

而青荷就站在她们中间笑靥如花，夜风中她的衣带轻轻飞扬翩然若蝶，一双纤足踏在草地上柔软而轻盈，脚腕间的铃铛在旋转中叮当作响，她舒臂翘指，碧姬就乖巧的盘绕在其雪白的皓腕上犹如最精致的玉镯。身后便是大片的月见花，而她蹁跹的身影在月光下比鲜花还要浓烈几分。

有火星自火塘中飞溅而起缓缓飘荡在夜空中转瞬不见，月光毫不吝啬的洒下清辉，少年们畅快地饮着糯米酒纵情歌舞，气氛在浓郁的酒香中变得更加热烈，有俊朗的少年悠然起舞，身后追随而舞的则是爱上他的女子。

她们表达爱意的方式简单而直接，手中的花带便是拴住少年的武器，她们将这份爱意温柔地缠绕在心上人的腰间，然后跟在恋人身后回翔婉转踏节而舞，她们的眼波温柔而含情，望进去，便再也不愿逃出来了。

宋玉衡坐在火堆旁含笑望着欢乐的人群，苏青荷，这个天真的小小姑娘，她的红裙在人群中那么美丽，而她手中的花带却任性的谁也不肯给，那么多优秀的少年，她居然一个也瞧不上。

夜更深，月影西移，林间的花香也愈加浓郁。寻到了佳偶的少年们微红着脸偶偶私语，花朝节也开始进入尾声。苏青荷乐颠颠喝了几碗酒通红着脸绕着宋玉衡直转悠:“宋玉衡宋玉衡，我刚刚跳的好不好看？”

“好看。”少年起身扶住她略微摇晃的身子，少女咯咯笑着踮起脚揽住少年的脖子喷吐酒气:“那我送你礼物你肯不肯要？”

“哦？要送我什么呢？”宋玉衡摸了摸少女的头，软软的发丝在手心中酥酥麻麻，心忽然微不可查的动了一动。

少女歪着认真思索，精致的脸沐浴在月光中娇憨十足，她忽然咬咬唇，手中的花带灵巧而温柔地环在少年腰上，然后在少年唇边轻啄一口转身跑走。或许是喝醉了，她亲过来的动作有些鲁莽，摸着被少女撞疼的唇宋玉衡挑眉，还真是个胆子很大的姑娘啊。

月华如水，林间花香四溢，少年狭长的眸子缓缓闭上，指腹轻点被她碰过的唇，隐隐有些痛。不觉含笑，他向着少女的方向缓步跟上。

事实证明再彪悍的人也是有害羞这种情绪的。

次日少年方才起床，刚推开窗便看见碧姬不耐烦的在窗边游走。窗下赫然蹲着一个鬼头鬼脑的身影，正是一宿未睡的苏青荷。

少年忍着笑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头，少女慌忙转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红通通像个兔子，此刻见了少年更羞得满面通红，鼓着个包子脸不知怎么开口。宋玉衡终于忍俊不禁，一双桃花眼在晨光中微微弯起温如春水，伸出手，他将还处于慌乱状态的少女轻轻拉起来:“起得这么早啊。”

“嗯嗯……是啊。”被抓现行的苏青荷垂着头有些无措，有一缕青丝不安分的披散在肩上，少年替她撩起来挽好。

“我替你做个小相吧。”宋玉衡拢起手来打量她，忽然就很想把这一刻留住。

执笔蘸墨，宋玉衡细细在宣纸上勾勒少女轮廓，苏青荷就懒散地倚在竹椅上攀着窗外新开的玉兰花把玩。

少年歪着头瞧她，睫毛长长唇角弯弯，一双狭长的眸子笑意深深。窗外的山茶花一丛一丛开得正好，有蜜蜂扇动翅膀的声音嗡嗡作响。一切都刚刚好，这样好的时光，是应该安静的来享受的。

宋玉衡的画技向来都很好，纸上的少女波光流转执花相望，颊上两点浅浅的梨涡笑意盈盈，身量虽未长成，却自有一番娇憨之态。

苏青荷已经坐得不耐烦，见宋玉衡搁下笔早已欢欢喜喜跑过去抢了画儿来看，半晌后方心满意足地叹道:“原来我竟这般好看。”

宋玉衡失笑，点了点少女挺翘的琼鼻:“就你自恋。”

苏青荷忽然起身，站在地上伸开胳膊盈盈转了个旋儿“难道你不觉得我好看？”

见宋玉衡配合地点头少女嫣然一笑:“这才有点眼力了，作为奖励呢我今天便带你去看看沅湘的市集，给你开开眼界。”

噗嗤一笑，这小丫头，明明是自己贪玩，却非要找些理由出来。

二人吃过早饭后苏青荷便喜滋滋地拉着宋玉衡跑了出去，在院子里爬行的碧姬也被粗暴地拎起来团成一团丢进袖子里。

沅湘的市集虽没有的长安那么熙熙攘攘，各种新鲜小玩意儿却也足够让人眼花缭乱。苏青荷向来都是自由散漫惯了的，现下对宋宋玉衡倒也是真心实意地上了心，挑挑拣拣的替少年选了个配他的紫色缎子的绣花香囊仔细挂在他身上，据说里面装的药草在山林间可以用来避蚊虫。

相爱的人怎么在一起都觉得时间过的太快，就像此刻，纵然她就在眼前却总是觉得她会在下一刻消失从此再也抓不住。

花林的新月弯然如钩，月下的万物都似笼了层轻纱。她送的香囊有淡淡的芬芳，微微叹息，还只是个孩子啊。以为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只知道一味的对别人好，却从来不知道要设防。

若是找到了苏瑶他定然是要回去的，可是青荷，她要怎么办，宰相在京城位高权重，要彻底铲除他的势力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而他的女儿顾琉璃，那个痴缠了他那么久的女人，他深深地知道这个外表温柔的女人有着多么疯狂的内心，一个女人嫉妒起来是很可怕的，他不能拿青荷去冒险。

“宋玉衡宋玉衡，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少女清脆的声音打断沉思，她光洁的脚踩在水里，手上高高捧着一尾还在扭动的鱼拿给少年看，连脸上溅了水也顾不上擦，只等着少年来将她夸上一夸。

宋玉衡低叹着接过她手中的鱼放在旁边，掏出帕子将她的脸细细擦干又弯下腰替她穿好鞋子:“你这人，水这么冷也敢跑下去，回头着了凉就又该嚷了。”苏青荷的脸红到渗血，垂着头只顾用脚画圈子，半晌后方低低反驳：“你就会说我。”

宋玉衡轻笑，伸手揉乱少女的发然后换回一个大白眼。火星袅袅，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伴着烤鱼的香味格外安逸，二人捧着烤鱼并肩而坐，密密山林间浓浓的温馨经久不散。

“呐，宋玉衡，你知道花林的传说吗？”吃饱后的苏青荷乖顺的如同猫儿，微闭着眼巴在宋玉衡身上打哈欠。

“哦？”眉眼略抬少年望着少女温和的笑“什么传说呢？”

“花林相传是侗族人转世投胎的地方。”少女躺在少年腿上，白玉般的指节调皮的摩挲着少年的下巴“花林中阳光明媚，有需要转世的人呢花林四婆就渡着船把他们送到阳世，死去的少年少女因为思念情人不忍离去，所以月圆的晚上他们会跳着芦笙舞在山林聚会，听说过山鬼吗？”

少女停顿了一下又娓娓动听的继续:“山鬼是美丽的女神，会在清晨来溪边梳发等待她中意的芦笙少年归来，若是我死了，便也化作山鬼，永远守护这沅湘。”困意缱绻，少女的声音逐渐变作梦呓。

宋玉衡含笑抱起她，这孩子的想法总是天真的紧，好像永远不会长大的样子。少年转过身打算回家，却在下一刻猝然停下脚步。

对面的女子静静站立，白衣在微风中轻盈的飘动，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她不动声色地望着宋玉衡，一双眸子平淡如水。正是青荷的娘亲。

“你与宋辙什么关系。”女子望着宋玉衡，片刻后又似想起了什么似地微微一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苏瑶。”

苏瑶？宋玉衡愕然，父王要找的那个苏瑶？女子似看出了少年的窘迫，玉手捋了一把青丝嫣然一笑:“我知道你是喜欢青荷的，可是你有能力保护她吗？”

少年仰脸，月光下的容颜青涩而坚定:“我自然会护她周全，不过王都尚未平定，先让她在沅湘待一段日子，待得天下安宁，她会是我碧鸳国唯一的皇后。”

“你得记住今天你说的话。”她思索片刻，又叹了口气:“回去后不要忘了告诉你的父王，我过得很好，从未有过的好。”苏瑶伸出手在他手中接过沉睡中的青荷转身离去，月光下的身影略显单薄，却异样的透着坚定。

看着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少年嗅着林中湿润的空气长长吐了口气。青荷这样的姑娘是应该好好被保护起来的，他怎么会忍心让她跟着他受风沙，既然如此，顾宰相这颗眼中钉，也是到了该拔掉的时候了啊。

共 8740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一篇小说，像是糅合了许多不同的元素，例如古风，像是一股暖流涌入每一个读者的心中。作者透过颇为中国风的风格，写出了一个有关爱恨情仇的故事。通过塑造宋玉衡、苏青荷、顾琉璃等三人的角色，跃然纸上的形象，谱写出一曲爱与恨之间的情感。而且整篇作品以细腻的感情著称，人物的对话与场景的描写都写得非常生动且具有一定的活泼性。尤其是小说开头的对话，颇显味道。通篇读下来，除了被作者的写作手法所打动，也为文中的情感细腻所表达的方式所触动内心的某一根弦。或许，爱，在不逢时的时候，总是遗落了曾经的风雨。欢迎赐稿江山短篇小说，祝福问好作者创作快乐，推荐共赏。【责编：洛漾熙】

1楼文友： 21:02: 2 故事凸现了颇为古风的故事，这样的故事的确很打动人心。

而且在这个故事里，我读到了温暖的味道。

问好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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