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初

文章来源:延庆文学网  |  2020-01-05

1990年代初,有感于“文学正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潮汐般退去”,九叔马原带着只有一个摄像师的摄制组,行程两万多公里,历时两年,采访了120多位文学家,拍摄成四千多分钟的素材带,剪辑成720分钟,分为24集的电视节目。

1990年代初,有感于“文学正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潮汐般退去”,九叔马原带着只有一个摄像师的摄制组,行程两万多公里,历时两年,采访了120多位文学家,拍摄成四千多分钟的素材带,剪辑成720分钟,分为24集的电视节目。这部电视专题片名为“中国作家梦”或“许多种声音”。这些访谈,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见证。

本次对谈的嘉宾是著名导演陈凯歌,时间是199 年2月,地点在北京。

此时的陈凯歌已经执导了《黄土地》《孩子王》等重要作品,拿过不少国际奖项。他一生中最有影响力的电影《霸王别姬》也刚上映,在本次访谈的几个月后,《霸王别姬》在戛纳拿到金棕榈大奖。可以说,此时的陈凯歌,正处于最闪亮时刻的前夕。

在《霸王别姬》后,他又有《风月》《荆轲刺秦王》《和你在一起》等作品,2005年的《无极》是他导演生涯的一次分水岭,此后,在电影市场一路狂奔的大环境下,他做了各种尝试,《梅兰芳》《赵氏孤儿》《搜索》《道士下山》,口碑票房起伏不定,一直到刚上映的《妖猫传》亦是如此。众口之下,不能磨灭的两点是:他拍出过近三十年来口碑最好的中国电影;以及,他可能是中国导演里,最懂小说的几个人之一。

电影《黄土地》剧照

马:你喜欢阿城的《孩子王》?

陈:《孩子王》比较感动我,是传奇外的感动,一篇大道理从浅显的语言中表现出来。

马:你小时候认识阿城?

陈:不认识。我交友有一个原则,好人坏人我不管,必须言语有趣。阿城肯定有有趣的事要讲,亦老亦少型的。

马:《黄土地》是谁编剧?

陈:编剧是西影厂的张子良,张子良提供了一个好故事。我和张艺谋等合作者去黄土高原走了一趟,感动得不得了。陕北这地方根本是文学的地方,历史的、地理的,同时是文学的,地貌本身的语言性很强。

马:当时说《黄土地》是中国第一部文学电影,当时作家同行读得特别多。

陈:昨天BBC访问,拍我和张艺谋,问我现在拍电影跟当初《黄土地》有何不同。我说,我们的背景是“文革”,“文革”背景的结合才有所谓第五代导演。另一个是急于有话要说,要表达。我想,拍电影,最激动的是第一次。电影技巧远谈不上成熟。

马:《大阅兵》一直……

陈:《大阅兵》后来改得面目全非。对我是个过程,是个体验。

马:当时第五代导演里,你最早把作家的作品搬上银幕。电影与文学比较近。“文革”隔了一个时代。

陈:电影与文学没关系。电影很矛盾,再出《黄土地》,很难了。精神世界和世俗世界都迟钝起来的知识分子,时代越来越庸俗,很难出有新意的作品。很无奈。当时,电影试图在文学中找灵感。我看了你的小说,以后我再跟你讲。李陀反复讲终极关怀。有人说阿城小说有老庄的意味。我想借《孩子王》表现人生的态度,你能说什么不重要,关键在你做。这些东西不包括在电影的物质形态中。电影本身不具备文学的质量,文学和电影,其实电影在文学中找这个质量,使电影的肢体能站起来,我一直对电影这么看的,中华民族基本上没有诗意美。你的作品我很喜欢。练禅也好,练剑也好,你只能出现佛舍利那么一点光彩的东西。我就是喜欢《孩子王》,我就拍了。

电影《孩子王》剧照

马:朋友们都喜欢《孩子王》,那个金闹钟奖是怎么回事?

陈:不是正式的什么奖,开玩笑的。他们觉得电影沉闷,他们不知所云。这件事对我没有任何震动。

马:太中国化的东西,与西方交流的障碍。老庄关于“无”的概念,对汉人已经解决了,没有疑问,对西方理性主义有障碍。他们凡事要透彻,价值体系有差异。

陈:差异肯定有,一万年都存在,让在基督教光辉下的西方人了解中国人的心态过程,这没有可能。我也不在意他们的理解赞许。

马:我一直说,外国人说好就好,他们懂什么。

陈:西方的好电影,也不求被大众认同,引起所谓情感的共鸣,以取得商业效益,这跟电影的本质不同。我也是凡人,对于荣辱得失,心里也会动作。西方电影在中国的成功,大多是较差的作品。这两种文明取向不一样。中国人对悲剧感的特别喜爱,跟中国地形地貌的关系太大了。地中海根本是半裸体状态,阳光和海水,要经商,要民主呀。文明生成过程不一样。在美国,什么事都要问为什么。在中国不一定要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什么意思。在西方必须问为什么,要答案。

马:面对西方,你给自己找一个难题,你找对阿城的作品。

陈:其实我没有丝丝入扣去解析阿城的作品。文学作品是大而化之的艺术,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那就没劲了。我比较崇尚个人主义。健全个人的理想,最通俗地说,公民决定社会质量。

马:后来搞铁生的《命若琴弦》是什么情形?

陈:有人问我拍《霸王别姬》是跟过去有什么不同?其实只是电影的故事好看,大众化一些。《命若琴弦》改成《边走边唱》根本是宗教电影,本意是这样,我没想让电影被更多人接受。“文革”后,我想,不管“文革”好坏,它在信念中留下一块有质量的东西。在日本,倘若没有天皇制,日本就完了。我们至今还承受着“文革”带来的根本信念毁灭的结果。铁生由于身体的残缺成了智者,他根本就是佛,他问我西方教堂的尖顶是干什么的?我大骇。中国讲实用,有用没用决定我们是否相信它。能够实现的统统不是理想,理想仅是动力。在西方有惊人的天真和勇气,在科学工作者的时代相信一个不存在的禅,精神力量。这是美丽的。这是毁誉不一的影片。我处在一个尴尬的地步,我的问题对西方人民是问题,对中国人是问题,又没有人感知。冒天下之韪。我对爵士乐排斥,它的本质就是颓废,但它极美。想到这,我就坦然。

电影《霸王别姬》剧照

马:《霸王别姬》是你第一部商业片。

陈:我想,电影只有好坏。叫商业片可以。

马:《霸王别姬》比较好看,以前你的片子节奏较慢,此片是不是也有艺术上的考虑?

陈:从电影上看,节奏像狂风暴雨,但也有不动的地方。与以前的片子有关系。有一定的商业目的,但不是纯商业性的。

马:文学和电影是姊妹关系,对你来说,文学对你有多要紧?

陈:文学对我很要紧,对电影不要紧。我爱文学,文学对社会很重要。文学兴旺,好多事都兴旺。今天的社会,说自己爱什么先有三分惭愧。电影越拍我越糊涂。BBC采访,第一句就说:“你谈谈电影是关于什么的?”我马上想骂人,我要知道电影是关于什么的,我甭拍了。太受制于文学不行。我想,是作家和导演建立了关系。我看你的小说,你的小说有“删越”感,做电影是跨不上去。不是谁高谁低。电影语言本身有规定性,不在一个空间里。改编是否成功可谈论,不必取同。你小说里一句话可以大兴感叹,可能就五个字,这五个字在电影里一百个镜头可能也做不到;我在一个镜头里能做的事,你写多少字也达不到。这是一对背对背的朋友,永远不能见面相交。

马:严格地说,我的小说故事性很强,变成电影的可能性也不少,但有障碍。

陈:你的小说中有一些细节能成为电影,一部小说要成为电影,需要很大的转化。电影是物质还原。小说描写石头要很多语言,电影只要一个镜头,不要过多描述。

马:罗布-格里耶(法国作家、导演)挺有意思,他搞了很多电影。

陈:我觉得电影这把刀,具有锋利的解剖功能。我看你的小说,背定会跟你合作一次。它有一种接近的力量。电影有一种剥开或撕开,看到本原东西的能力,我没做到。电影不能跟文学比,电影是大众形式,出身卑贱。我看过安东尼奥尼的《中国》,我激动一次:他一定不了解中国。

马:不谦虚地说,我刚去西藏一年,写了几篇小说,西藏人就说,好像马原在西藏住一百年了。

马:诗人韩东说最高级的东西本质都是相同的。

陈:他有点学究气。本质是否相通,是学者的事,无所谓。从质量的意义上已经相同了,没理由提出来。是否殊途同归不重要。作家和导演可能有一点相通,创作过程的欢愉大大超过完成的那一刻。我认真拍电影,狂热地爱感觉,竭尽全力,唯恐自己不行。完成后是久久的灰心。大功告成应该是幸福,其实是无聊。我是感性的人,做艺术的人大约都不能理性。

199 年5月,张国荣、巩俐、张丰毅与陈凯歌在夏纳电影节

马:你喜欢现在中国的哪些作家?

陈:阿城、铁生,余华和你的东西我也爱读。阅读的最高享受是领悟。我爱看阿城的字。他的文字没法说。你没办法要想知道地毯是怎么织的就把地毯拆开。对文字有好奇心,我只喜欢王朔的《动物凶猛》。

马:离王朔的主流有距离,接下来你肯定是寻找基础。

陈:是寻找基础,从小说中寻找电影基础,在文学和电影中间修一座桥。能改成电影的小说未必是好小说,你们这几位作家都难改。你们有自身文学耸立的意象。这个意象很难打破,硬要拿镜头去窥探是不行的。余华和张艺谋合作,肯定先有许多交流。这时已不是在做文学了。

马:其实是在做电影。大学毕业时,一位同学写文章时说:一致的地方我们欢欣鼓舞,不同的地方我们省略了。作家和电影家的合作是否也是这种情形?

陈:我说一致的地方不必欢欣鼓舞,不一致的地方别省略了。

马:通俗的作用迁延到两个人身上,一个被时间腐蚀了,一个没被腐蚀。《霸王别姬》归纳起来就只有五个字:迷恋与悲呼。你可能去体味其中的韵味,从另一个层次,舞台变了,背景也变了,人没变。它有悲剧性的结尾,一个不知道改变的故事。你导演片子喜欢起用新演员,但是这次你用了大明星,有何考虑?

陈:一是票房的考虑,二是觉得演员合适。特别是张国荣这个角色,别人演不了。在明星身上使的劲和跟业余演员是一样的,没有轻松。导演的活就是拿个板手把所有的螺丝都拧紧。你得带着演员走进去。《霸王别姬》有一个通俗的面罩。

马:你的想法并没有因通俗而有太大改变。

陈:真正的激动是电影上的发现。

(: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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