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浴馆里的男孩

1

前不久，应朋友之邀，回了一趟祖籍老家。这个曾经是全省最贫穷地区之一的县级市，如今经济已相当发达，县城的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省城杭州。

那晚和朋友们聊到很晚，不胜酒力的我被灌下许多啤酒，当朋友把我送回下榻的宾馆时，已是后半夜了，我感觉浑身疲乏。

我晕晕乎乎地走进电梯，记得是摁了五层的，可走出电梯后，却赫然发现是一家足浴馆，显然这并不是我住的那一层。

足浴馆灯火通明着，门口摆了一块大红的牌牌，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本馆开业一周年，为答谢新老顾客，凡在本馆消费者，即可获赠价值188元的神秘礼物一份。

虽然我早已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有些麻木，但自我感觉头脑还是清醒的。做一次足浴最多消费也就几十元吧，便可得到188元的礼物，这应该连小学生也知道是划算的！况且，我还真是累得恨不得立即躺下，让足浴来替我缓解一下疲乏呢！

门口的迎宾不失时机地上来动员，我便随她进了足浴馆。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进了一个挺大的包厢，里面足有七八个位置，全部空着。

一躺到沙发床上，我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其间依稀记得有人轻轻地敲门，然后双脚被浸进了热水中，一阵火辣辣地烫……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了。是被脚底一阵阵酸痛而舒坦的揉 醒的。头有些胀痛，眼前一片模糊。我下意识地在身边摸索起来。

“你的眼镜在左手边的茶几上。”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我吓了一跳。总算抓到了眼镜，赶紧戴上，这才看清，原来给我做足浴的不是女孩子，而是一位个子矮小，长得挺精神的男孩。

我有些意外，脱口问道：“咦，足浴馆一般不都是女生为男宾服务，男生为女宾服务的吗？莫非你们足浴馆里都是男孩子？”

“对不起，你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值班的女生们都在打嗑睡，我就自作主张替她们来了，请谅解。”男孩语气淡淡地解释着，不过显然有些紧张起来。

我忽然有些内疚，都深夜两三点了，人家还在努力地工作，我有什么权利挑三拣四的？于是赶紧说：“没关系的，我只是随便问问。”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又补充道：“其实你做得也挺好，挺舒服的，技术不错。”

男孩突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笑得很阳光。他不无自豪地说：“那是，我是经过专业培训的。”

2

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我索性坐起身子，和男孩攀谈起来。

男孩说他叫林华飞，不过大家都爱叫他小飞。他的制服上别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他的编号：25号。

小飞是个挺健谈的男孩，从他的口中，我很快就了解到了他的基本情况。

今年21岁的小飞老家在贵州，虽然父母都是农民，但父亲长期在广东打工，家里的条件倒也不算差。读完高中后，小飞在老家的镇上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行。小飞读书不怎么行，玩摩托却是个天才，家里一辆轻便辆摩托车上几乎所有的零件都被他拆开来研究过。

因为热爱，小飞干起来特别的用心。他的车行虽然规模很小，但口碑却相当好，门口每天都停满了等待维修的摩托车。小飞说，那时候他每月都能赚到两三千元。这在当地已经很了不起了，因为那边的消费水平低。现在他做足浴虽然每月也能有近两千的收入，但刨去租房和伙食，所剩就无几了。

“这边的钱不经用。”小飞极有感触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边打工？”我不解地问。

“因为发生了一件事，车行办不下去了。”小飞说得很轻，这对他无疑是痛苦的回忆。

事情就发生在去年年初。小飞的一个高中同学来车行玩，看到门口停着那么多摩托车，一时兴起，非要弄一辆玩玩。要命的是这同学压根儿就没骑过摩托车，热情又仗义的小飞只好坐在同学的身后，手把手地教他。谁知刚掌握了点要领的同学就把车子开得飞快，小飞想伸手制止还是晚了半拍，结果连人带车翻进了路边的沟渠里。小飞倒是只受了点皮外伤，那同学的腿却摔断了。为了治好同学的腿伤，小飞最后把车行给卖了，支付了同学的全部医疗费。

“怎么都要你来支付？他没有父母的吗？”我很替小飞惋惜，也替他感到不平：“这事又不全是你的错，你同学自己要负主要的。”

“我朋友都这么说，可我同学的父母却说不在他儿子，他们不肯出一分医疗费。大家这么推来推去，医生说，我同学的腿会给耽误掉的。”

结果，小飞用自己的车行换回了同学健康的双腿。他说即使他一点都没有，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学失去健全的双腿。

卖了车行后，原本忙碌而充实的小飞一下子不知该干些什么了。这时有人介绍他去参加足浴培训班，说只要交两千块钱的培训费，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去东部发达城市挣大钱了。想到可以去东部城市开开眼界，小飞就报名参加了。

2007年5月，经过正式培训后的小飞被介绍到这家足浴馆工作。他的确来到了东部发达地区，却没能去成大都市，挣的钱也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多。

小飞忽然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有没有打扰您休息？”

“没有，我很愿意听你的故事。”我非常真诚地说。

“在这里工作，管得非常严的，平时都不允许我们员工闲聊。”我的态度显然令小飞很开心，他有些调皮地说：“成天没人说话，都快憋死了。”

“你不是可以跟客人聊天吗？怎么会没人说话呢？”我有些不解。

“像您这样随和的客人并不是很多的。大多数客人一进来就往沙发上一躺，把脚一伸就闭上眼睛了。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小飞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倔强的神色：“当然，对这样的客人，我们也只会例行公事做完算数。”

我想到自己刚进来时的情形，蓦地明白了小飞为什么会对我从先前那不冷不热的“你”改称为带有敬意的“您”了。看来，敏感的男孩是多心了。于是我告诉他，客人来做足浴是为了放松，闭眼休息是很正常的，并不意味着就是看不起他们。

“这个其实我心里也是有数的，可在客人面前我会情不自禁地变得敏感起来。”小飞说得很诚恳：“不过，比起那些不怀好意的客人来，我宁愿遇上对我爱理不理的客人。”

“不怀好意？”我有些吃惊：“你是说有客人对你动手动脚吗？”

“不是动手动脚，是骚扰！”小飞脸涨得红红的，口气倒异常干脆：“这些人从来不对我动手的！”

“不对你动手？那你怎么说他们骚扰你？是语言上的吗？”我迷惑了。

“用脚啊。在他们眼里，我们算什么？哪里值得他们动手？”见我呆愣着，小飞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您别不信，我刚到这家足浴馆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这种事儿。那晚来了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起先倒还和气的，问东问西的跟我说些话。后来我把她的脚放在我的腿上按摩的时候，她突然把脚往我敏感的地方蹭过来，吓得我噌地一下跳了起来。这个女人就哈哈哈笑了起来，说我嫩，没有见过世面。”

“那女人走后，我越想越窝囊，又担心经理找我的碴。下班的时候，经理果然叫住了我，对我教育了一番之后，突然给了我十元钱，说是那女人给我的小费。其实我知道，那位骚扰我的女客在结账的时候是付了一百元小费的，九十元都被经理抽头了。”

“还有一次，是个男宾，更加过份，在我给他按脚的时候，他把另一只脚踩到了我的胸上蹭来蹭去。这次我不慌张了，我用手握住他的脚，稍一使劲，就把他推了回去。可是他并没有收敛，居然又把脚伸到了我的脸上。后来我差点就不想干下去了，你想，他们不过就是多了几个钱，凭什么就对我这样？”

“这种人应该是极少数吧？”我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只能这么说。

小飞又笑了：“那是，这种人碰到几个就够呛了，多了，我们怎么还干得下去？”

4

“不过这一行，我肯定不会干久的。”小飞显得很有主见。

“为什么？就是怕被别人骚扰吗？”我打趣道。

“不是的。”小飞的神色有些黯然：“客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倒还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人家来我们这里花钱，是我们的上帝。可是……”小飞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有些激动地说：“我们的经理也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这实在是让我看不下去的！”

“怎么了？你们的经理对你们怎么了？”

“这个经理特别凶、特别狠，经常动不动就对我们员工又打又骂，大家对他都怕得要死。有些客人特别难伺候，会无中生有地找我们的毛病，这个时候要是被我们经理知道就惨了，他会不问青红皂白地责骂我们，惩罚我们。”

“他是怎么惩罚你们的？”

“怎么惩罚？打呗！有一次我们一个女生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杯，他抬手就是两个大巴掌，打得女孩嘴巴都出了血。还有一回，一个男生上班的时候溜到厕所里去抽了一支烟，这的确不对，你骂他教育他不就行了，可我们经理非要扣他一百块钱。那男生气不过嘟哝了几句，经理抡起一条板凳就死命地打，打得男生头破血流都没人敢上前制止。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冲过去拦住经理，我说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事情就要搞大了，他才停了手。”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发生这种事？我震惊了：“就没有人管他吗？你们足浴馆的老板呢？”

“我们老板听说是个女的，几乎不来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我们这个足浴馆都归这个经理管。”

“那他打人的时候，你们这么多员工就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啊？”

“谁敢管啊？我们这里二十几个都是女孩子，只有六个男生，其中还有两个是经理的狗腿子。”

“那你上次帮那个抽烟的男生，不是得罪了你们经理？”我不禁替小飞担心起来。

他却满不在乎地一笑：“谁说不是？第二天，他的那两个狗腿子就来威胁我了，让我以后规矩点，少管闲事，不然就要给我苦头吃。不过我可不怕他们，大不了被他们打一顿，大不了不干这份工作了！”

“对，你们越怕，他就越要欺负你们。”

“是啊，那回事情过后，他们威胁是威胁我了，不过我发现经理好像收敛了不少。不然今天我也早不在这里干了。”说到这里，小飞呵呵地笑了起来，挺豪爽的样子。

“还是说点开心的事吧。”小飞的神色中带着调皮：“知道吗，大哥，来这里工作，我也有一个很大的收获呢！”

“什么收获？”我立马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好奇心被吊了上来。

“我找到了个女朋友，也是在这里做足浴的，川妹子，可漂亮了。”小飞得意地说。

5

一个半小时的足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感觉浑身舒坦了许多，就是腰背还有些酸痛。

小飞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说：“今天我们店庆，有礼物送的，我去帮您把赠品拿来。”

我都差点忘了还有礼品可以拿的。

不一会儿，小飞拿着一个大红盒子回来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紧随小飞进来的，还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高挑的身材，足足比小飞高出半个头，却是那般小鸟依人地跟在小飞身后。

“大哥，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小飞向我介绍道，脸上写满了自豪。

看得出来，这位样貌出众的女孩子，对个子矮小的小飞是那么地一往情深。我想，小飞的朴实、善良、阳光和正直，一定让他在美丽的女孩心目中变得高大和伟岸了吧？

女孩走后，小飞对我说：“大哥您腰酸是吧？我看您刚才一直把手臂垫在腰下面。来，您趴下，我给您按摩一下。”

好细心的男孩，真让人挺感动的。我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就趴在了沙发床上。

小飞用臂肘揉着我的背，说：“不用谢的。碰到不爱搭理我们的顾客，我一点也不会给他超时服务。可是碰到和善的客人，我们都会心甘情愿多做一点、做得仔细一点的。”

按完背后，我惬意地伸了伸懒腰，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20元面值的钱递给小飞：“今天辛苦你了，这点就算给你的小费吧！”

“不！”小飞坚决地摆了摆手：“我们这里有规定，员工不能收取客人小费的。”

“这里就我们俩，又没人看见，没关系的。”我再次把钱递过去。小飞迅速退了半步，道：“那也不行的。这是规矩，我不能坏了规矩。”

看到小飞坚决的态度，我有些无奈。本来我是可以把小费交到收银台的，可那样的话，绝大部分的钱还是到不了小飞的手中。我把钱塞回裤兜时触到了几张纸片，掏出来一看，是两份早餐券。我问小飞，有没吃过宾馆的自助餐，他一脸的茫然，我就把餐券递给了他：“这个你们总没有规定不能收吧？你带女友去吃吧！”

见小飞犹豫着，我赶紧把餐券塞到了他的手中。

早晨我第一时间来到了餐厅，希望能看到小飞和他的女友享用自助餐时的快乐表情。可我一直在餐厅磨蹭到了就餐时间结束，还是没有看到小飞出现。

小飞说他从来没吃过自助餐，还说可以自己随便取用那一定很过瘾的，为什么不来吃呢？这一天，我时不时地想起这个问题。晚上回到宾馆，我终于按不住好奇心，又去了那家足浴馆，我点名要了25号。

小飞看到我的时候惊喜地叫了一声。我们和前一晚一样随便地聊着。当一个半小时又快结束的时候，我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了他：“今天早上你怎么没去吃自助餐呢？”

“我，我想把这两份餐券留着，当个纪念。”小飞有些不好意思,但却非常认真地说。

共 4962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在底层工作的人，要求的特别少，只要大家对他一点好，她都会铭记在心。这也让我们想到的是：对于我们面对的各行各业的工作者，我们是不是也很好的给了对方的尊严？【：海林夕】

1楼文友： 21:11:27 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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