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仕江边地访友

凌仕江 当八一镇摇身变成巴宜区，似乎一切都与一个旧地重游者没有关系了。毕竟二十年过去，一个地方的改朝换代足以造成一些人的隐名埋姓，或者你在此忽然萌生欲见的那人早已下落不明，但你仍删除不了他在此地的存在记忆 这就是往事的气味与属性，它导致即使成长的强力也摧毁不了岁月共同的见证。记不清何时，茫然不知所措，我们把彼此都弄丢了，有的想得起相貌，却忘记了对方姓名，有的记得名字，可印象却始终模糊不清。

于是，在曾经的部队番号群打了一句：我在此刻的八一镇，你在何处行吟?

很快，就有人给我通风报信，一个个号码发过来。遗憾的是很多人名，显得极为陌生，尽管报信者，不断给予介绍其底细，可还是找不到想象的支撑点。选了一个有点传奇的人物，他被群里几个战友认定在八一镇。可他们都拿不准他的踪迹。自从退伍他就开始了单飞，战友们多是听到他的传说，一直不见其人。几番折腾，终于有自驾者从米拉山下发来传奇人的。我毫无顾虑打通，并自报家门，五分钟后，传奇的人驾车现身我面前。

此人宋斌，酷似北京昆仑饭店的董事长。在军营里，宋斌曾是司务长，伙伴们羡慕他的自由作派，常常一袭便衣一个人无组织无纪律地去八一镇潇洒。如今他依然一个人潇洒在八一镇，而且早已是这座城池的知名人物。他把我迅速带到工作地，楼上楼下的人见了都朝他点头微笑 宋经理好!

宋经理为我安排包间，向服务生举手弹指，叫了酒楼推出的最新菜肴。

偌大的餐桌，只有两个人。话题却无法完整展开，也不知从何展开，断续的切片，随时被敲门找宋经理的人打断，捣碎。偶尔有一些人名从关于故乡的对话中闪出来，于是我们给那些人名热火朝天打，越来越多的人名从那头，跳出来，有的说起相认，有的甚至半天找不到出处。对此，宋经理的态度始终比一个写作者漠然，各自有个人的成长轨迹，记得与否都没有关系，关键是他还在坚持自己的品性生活。之于战友变化，宋经理说不必羡慕，更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我说，现在看来，我们当初随便动点小心思就可以实现的愿望，却没有拐过弯来。

不是拐不过弯，而是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那样的，我们的父辈也是那样的，故乡的土壤和气质决定了我们拐不过弯。说得通俗点，我们至今也不愿意拐过那道弯，否则我们就不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了。

宋经理的话，让我在异乡对故乡有了新的辨识。霜冷林芝的边地风雪没有改变他的内心，反倒让他容颜越显俊逸、内敛与隐忍。我想，这多半也有长期边地生活对一个人的影响。

简单又冷静的对谈，让我略知宋经理这些年的生活。他的冷静来自于人生经历，尚未退伍时，沿海老板向他发出高薪邀请，那时他在菜肴技艺上已展露才华，而那时西藏一个连队指导员所谓的高工资每月不过六百元，一个下士受到的邀约居然高达一千五。如今一个正连职军人在西藏月收入近一万，而宋经理已经不谈月收，而是以年薪计算待遇。尽管走过不少城市，最终他还是折返八一镇。这其中的原因复杂如戏。

女人便是男人的戏。女人改变男人，也改变地域，如果可能，女人还要改变地球。宋经理从八一镇带回的女人三次手术后，死在北京手术台上。女人让宋经理过早接受悲剧。他打算把女人留下的儿子，送进边地扛枪。而他还将与另一个八一镇认识的女人，继续边地生活。在我心里，边地很容易被孤独的文字消费，可于宋经理，边地却是他理想始于足下的革命根据地，在他万众注目当选西藏劳动模范那天，我知道，他把我寂寞想象的远方，已彻底当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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