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今生我欠你的

很多年后，都忘不了姐的这个形象：

小小的身子撑一把很大的油布伞，步履蹒跚地走在比她人都还要高很多的芝麻丛中，油布伞不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她的半边身子已经被雨水打湿——

那是姐放学回来了。

我木木地去迎她，并不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她那时才五岁，就被爸妈赶进了学堂，原因是她太调皮，经常在滚作一团的战争中把我打败，我三天两头的哭声让爸妈感到心烦。

姐由此也就被赶进了学堂。

2、

姐男孩子个性。算命的说，她出生时跑得快了点。

姐常将脚倒挂在高高的桥墩上，头朝着水底得意地笑。这，我不敢。姐常赶爸的路，经常被爸的砖头砸回后，又偷偷地跟了去，这，我也不敢。姐偷爸的烟抽然后又带上我，结果遭了爸的一顿打，这，却是我出卖的。姐却并不记仇。一次一个男孩子打了我，我在一旁嚎哭，姐上去就给了那男孩子一拳，打得那个男孩子流了鼻血也流了泪。

姐长大，上了初中。她初三，我初一。有一次学校征文比赛，关于爱国的。

姐写了抗美援朝的爷爷，写得很真情，也很大气。她写爷爷去援朝时，乡亲们都去送他，山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杜鹃花，艳红艳红的就像天边的火烧云。这种想象当时就让我惊诧。而我只是寻章摘句地凑了篇征文，自觉没她的好。可结果却是，我第一，她第二。姐有些黯然，说，许是她的笔迹太草了，老师根本就没怎么看。

但还是逢人便夸，她妹妹的文笔有多厉害。

、

姐开始在外地读书了，读的高一，成绩还很不错。

有一天，她却突然回来了，躺在我寝室的小床上哭。双肩一耸一耸的，至今我还记得。原来爸又住院了，需要很多的钱，我还小，妈只能忍痛舍了她。

姐去招工了，十五岁都还不到。去了我从来没有去过的一个城市，当了一名纺织女工。她好像也没了更多的难过，城市的繁华和新奇，还有一群同龄人的欢喜和憧憬，让她很快就适应了那里的生活。

姐渐渐变得新潮变得漂亮了。描了眉毛，画了口红，衣服一套一套的，层出不穷，花样也不断翻新，令我和小妹惊羡不已。但凡她穿剩的衣服，我和小妹就争着抢着穿，一穿很多天都不换。

姐本就天生丽质，一打扮更是惊为仙人。走在路上，常常都有尾随她到我家来的男孩。这让丑小鸭的我很是羡慕。有一次我在信中很虔诚地问她：怎么就没一个男孩看中我呢？她却并没有回答，大概是太得意了，并不能体会我那种灰草草的心情。

姐工作顺当之后，就常邀我和小妹到她那去玩。

我是属于那种一上街就会迷失方向的人，所以每次都是姐拽着我大街小巷里跑。姐会买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吃，都是在家里吃不到的。但买时不许我开口，说是怕别人欺生。到了她的寝室后，她会无数遍地催我去洗脚，说要讲究卫生。她的床铺得平平展展的，床单雪白。当我洗了脚蜷在她床上时，她便会为我去打饭。打的都是最贵的饭菜。

4、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家里依旧困难，生活费是一个月接不上一个月。

实在窘迫时，我便会向姐要。姐从来就没有推辞过。她那时每个月也才只三十来块钱，但总要寄五到十块钱给我。有次，我不小心弄坏了人家篮球，买一个需要二三十块钱。我便写信去，惴惴地向她要，可没想到，她很快就寄钱来了。我都不知道她那个月的生活是怎么过的。

再去姐那，姐那就多了个小伙，姐和他有说有笑的，脸上泛着红晕。我懵懵懂懂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回去后就跟妹打哑谜，打了半天才说出了真相：姐恋爱了！妹听了也和我一样的羞涩和高兴。

姐的恋爱不久就遭到了爸妈的反对。因为那个小伙的不务正业。可能因为是初恋，姐显得单纯而死心塌地，虽然两人经常打架，可姐从来就没想到过放弃。直到那个小伙因为偷东西坐了牢，姐姐才很不情愿地放了手。其间，有很多条件比较好的，大学生、教师、经商的，坐机关的等等，都纷纷向她表示过心意，但她都没有答应。

后来姐嫁了，嫁的一个本市人，会开车，有住房，爸妈对姐也很好。姐就嫁了。其实对他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因为处于情感的低谷期，又看到身边的姐妹也一个个地在嫁，她便想嫁了。没几年，姐就离了，原因是那个男的太疏懒，单位倒闭后，就成天躺在家里睡大觉，连一点开车的手艺也冷了。姐劝过，劝得很苦，但无济于事。忍无可忍，姐就出来了。

现在想来，还是姐踏入社会的年龄太小了，又没有人能给她合适的指导，爸妈不行，我和小妹更不行。哪晓得一步就是一生，一错就是一辈子啊。

不是因为我，她能如此吗？

5、

姐离婚之后，很要强，从没要我帮过她什么。

她从纺织厂出来后，就自己摆地摊，做中介，洗盘子，在商场做售货员，能做的都做了，就是没听她叫过苦。后来她谋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那就是到旺旺公司做推销。她从蹬三轮车开始做起，一步步地往上做，直到做到区域经理，收入待遇比我当老师都要好了。

姐很意气风发，走起路来手都甩得厉害，是那种大步流星的走。

当我和小妹因工作或生活上的困难向她诉苦时，她总是一句话：怕什么，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便很敬服她，觉得她那里有使不完的信心。

随着姐做推销的南征北战，我们也跟着她玩了很多地方。打的都是去看她的名义，实在也是因为她的劲头和信心给我们带来的欢乐。每次去玩时，她总是尽心竭力地招待我们，因此也破费了不少。

每次回家来，她总要跟我们带一些礼物，人人都带到，一点都不吝惜她的那几个钱。仿佛独自支撑过日子的是我们，而不是她。

6、

姐的转变是从母亲去世后开始的，或者是从她不争气的儿子放弃学业开始的，或者两者都有。

母亲在世时，姐逢年过节都会按时回来，脸上总是喜气洋洋的，并没有一点因单身带来的不适。

母亲去得太突然了，从发病到去世，仅仅只有四个月。我们都以为她会长寿的，因为父亲去得那么早。就这短短的四个月时间里，我们都一下子难以承受，更何况是长期依赖着她的姐。

姐在母亲的追悼会上几番哭倒，悼词是她写的，全是眼泪。之后的逢年过节，姐就陷入了尴尬，到我和妹这来吧，平时还行，过年就有些窘迫了，毕竟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家。不像母亲在世时，我们三姊妹聚在一起便是一个家。有一年春节，姐为了避开这种尴尬，就预先告诉我和妹说，她今年要到广州一个朋友家去玩，叫我们不要牵挂。后来才得知，她哪都没有去，就一个人一个城市地过了一个年……

母亲走后，姐的工作劲头大不如以前，言语之间也多了些消沉，走路也少了那份意气，常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次闲聊时，姐说，母亲一走，我就好像丢了全部的寄托。之前的工作之所以能做得如此风生水起，主要是想向人家证明，母亲的女儿也很优秀，尽管她没有读过大学，也没有做过大官。可现在……姐叹了口气。

母亲走后，姐就自觉地担起了这个家的，尤其对我的呵护，有时到了有些过敏的程度。她因为自己婚姻的不幸，就不希望我有半点的闪失，她觉得我这个人比较傻，还必得她的一些提醒和照顾。

记得有一次，我们姐妹三家几个人一起到一个OK厅里去唱歌跳舞。姐和老公还喝着点小酒，姐不知不觉就喝得有些醉了。这时老公单位的一个女同事来窜门，老公出于礼貌和她跳了一曲，姐看见了，怎么都不依，当场就和老公吵了起来，说他不该和人家跳。老公百口莫辩，为此，他们几乎要闹翻。我当时也有些不理解姐的行为。直到后来姐半醉着半哭着对我说：我是怕他，对你不好啊……

我这才明白过来，同时泪流满面。

7、

后来遭逢她儿子的弃学。怎么劝，她儿子都不读书了，成天就跟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在街上东游西逛。

姐都快急疯了，她担心她儿子成不了材还有可能连人都成不了，甚至会危害社会。她毅然放弃了她做得正红火的工作，从遥远的城市赶来，赶到了她儿子身边，时时刻刻地督促他，劝导他，无奈，她的儿子很倔，母子俩有几次险些要打起来。最终，她儿子邪路没去走，但书是怎么也不读了，年纪轻轻就进了工厂做了苦力。这无疑又断了姐的一些希望。

在这件事上，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无能。我是一个教书育人的人，却连自己的侄儿都没能教好。虽然做过一些努力，但没见到什么成效。我实在是很愧对姐的。

姐失了工作，一直就以打零工为生，生活没了以前的那份宽裕。她说她再也不想去远了，只想陪在儿子身边，直到他成家立业。她说她欠他的，没能给他一个完整安定的家。我们劝她再找一个合适的，她总是笑笑说：会的，只是这个合适的太难找。凑合吧，我又不想太委屈自己。还是顺其自然吧。

这一顺其自然就又是六年。这六年里，姐姐年年回来扫墓。去年扫墓时，姐低下头来让我扒她的头发看，我一看，里面都有一些扎眼的白了。我便心酸。姐说，都是这几年长出来的，姐老啰。其实又有多老呢，才四十岁，姐心里苦啊。

我这时才察觉，姐似乎很多年都没跟自己买过新衣服了。

8、

就在前些日子，在我的一再催促下，姐终于来玩了一趟。

之后，我记了这样一则日记：

着一白色小T和蓝色布裙的我立于厅堂的栏杆旁。

姐说：平儿，现在就你身材最好了，衣服也漂亮。我笑着，却并不喜。姐还穿着多年前的衣服，颜色已经开始暗哑。曾经窈窕多姿的身材，却因显山露水而逼出了衣服的窘迫。

姐曾经是那么爱美的人啊！如今却一年到头都难得为自己添置件衣服了。她再送回来的衣服，我和小妹都没怎么穿，因为再也挑不出一件合适的了。但我们并不曾跟她说。

我是心里痛啊。

所以，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我不喜，相反有种造化弄人的惆怅，让我这个曾经灰姑娘般的妹妹却受到了曾经公主般的姐姐的歆羡，其中有多少心酸，不言也罢。

……

掩上日记，我想了很多。

姐是因为我，才过早地踏入了社会。因为过早，所以才一步两步地错。但她自己从来不说。她不说，我便更内疚。她不说，只是一如既往地照顾着我，无论是她好过还是不好过时。而我却很少能照顾到她。

一想到这，我就只想对姐说：

姐，今生，我欠你的。

从你被赶进学堂的那一刻就开始欠了。

共 86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读着作者的这篇文字，内心里既溢满了温热的感动，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辛酸，为文中姐姐浓厚的姐妹深情所感动，也为姐姐坎坷的人生命运而感到辛酸和难过，作者以流畅的笔墨描绘了一个性格坚强的姐姐在面对人生困境时不屈不挠的精神，以及姐姐对家对妹妹们的无私关爱和照顾，以简朴的文字向我们展示了姐妹之间真实感人的人生经历，性格乖顺的妹妹从小就比胆大活泼的姐姐享受更多的宠爱和优待，因为妹妹，姐姐被早早赶进了学堂，又因为家庭经济原因，为妹妹们的学业能继续下去，刚读高中的姐姐又被迫辍学外出打工，而在这期间姐姐虽然身处繁华世界之中，却从未改变过对妹妹们的关爱和照顾，即便是姐妹们都相互成家，自己遭遇人生困境，她都从没有忽略过那份爱，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作者为姐姐无私的行为而感动，也为姐姐坎坷的人生命运而痛心，作者从内心深处感到愧对姐姐，感到自己欠了姐姐太多太多……整篇文字真挚感人，语言简洁精练，亦让我们在浮华尘世中看到了人性中最温暖最感人的画面。问候作者，好文倾情推荐！【：小麦】 【江山部·精品推荐12080 0006】

1楼文友： 12:0 :08 读着作者的这篇文字，内心里既溢满了温热的感动，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辛酸，为文中姐姐浓厚的姐妹深情所感动，也为姐姐坎坷的人生命运而感到辛酸和难过，作者以流畅的笔墨描绘了一个性格坚强的姐姐在面对人生困境时不屈不挠的精神，以及姐姐对家对妹妹们的无私关爱和照顾，以简朴的文字向我们展示了姐妹之间真实感人的人生经历。

2楼文友： 12:0 :52 整篇文字真挚感人，让我们在浮华尘世中看到了人性中最温暖最感人的画面。问候作者，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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