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失散的骨骼日子征文散文

文章来源:延庆文学网  |  2019-09-10

女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因为只要她愿意,而社会又允许,那她就会不断分裂,分出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孩子。女人生完小孩后,她就碎了,散了。这人世间有几乎一半都是破碎的人,她们面容安详内心困顿地向着一个浓雾弥漫的方向涌去,在混沌与辽阔中欢欣或悲伤地行走,直到被自己巨大的影子淹没,然后她们秘密地兜回到原处,假装似乎从未离开。

我对这一天早有预感,因此我被锋利的刀具剖开的时候,勇敢地睁开着眼睛。我在九个月里尝尽了皮肤和骨头逐渐往外爆裂的滋味,在麻药的作用下,我恍惚间听见医生们在竞猜,是男孩是女孩。他们怕我看到自己的肚子被打开而吓坏,于是他们捆住我的手脚,在我眼前拉了一道绿色的帘子。就是这与我素昧平生的几个男女,他们各自分工,隔着橡胶手套深入地碰触到我最深层最狂乱的体内,他们毫不在意我的紧张情绪,他们清楚地知道,我体内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会作何反应,他们在绿色帘子后忙乎了一阵,取出那团不知为何哭泣的骨肉后,迅速缝合了我的肚皮。他们其中一个提溜着那团血肉在意识逐渐清醒的我眼前晃了一下,宣示了我的主权后又迅速拿走了他。我瞥见的是一只类似猴子的湿漉漉的粘稠生物,我在瞬间对春天出生的一切感到迷惑和讶异。

接下来我以为他们就像拉上一根精致的拉链一样,手艺精湛地把我的腹部缝合了,直到几天后我才发现我的伤疤很是潦草,带着他们在手术前玩笑的成分。也是直到很多年以后,我看了一个关于剖腹产的科普视频才知道,我被缝了很多层。

这场蓄谋已久的生育事件发生在中国南方某个城市四月的春天。即使是夜晚,我住的那个街区也一定开满了细碎的繁花,在路灯下闪着湿润的光芒。但不知为何,后来这件事情被我不断向朋友复述的时候,我选择性地遗忘了那是一个仲春的夜晚,我忘记了那些花就兴奋地开在路的两侧,在我笨拙地捧着肚子向医院奔跑的时候,那些繁花先是窃窃私语,然后就激动地看着我,它们满街呐喊,发出欢快的狂喜的声音。这都是后来我的母亲告诉我的。我记得的只有我破掉的羊水浸湿的裤子,我记得凌晨两点我从床上突兀地爬起,我断定我体内汩汩涌出的是羊水而不是尿液,我内心激动却一言不发冲出家门,把惊慌的母亲和丈夫扔在身后,我听见自己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撒腿朝医院奔跑的哒哒哒的脚步声。那是一条我走过无数遍的街巷,它像一根一百米长的盲肠,连接着我家和医院。我在那里住了十年之久,我熟悉那条街道门面后面粗俗或精明的店主、狡黠或愁苦的妇人,我熟悉他们常常大声呵斥撕心裂肺哭闹不已的孩子的声音,我知道他们把假烟藏在哪一层柜台,但是凌晨两点他们纷纷关上了店面,街是空的,风很大,只有一些在春天早早就落下的香樟树叶迷惑不解地追逐着我。

孩子是我身体里被掏出来的,他突破了我身体的疆域。但很明显他从掏出来的那一刻就不属于我了。我不再记起我少女时代做过什么梦,孩子迅速地改变了我的日常生活,他像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礼物,一刻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旦我生发出“这个礼物是我的”的自私念头,这件礼物就开始变着法子折磨我。有一段时间,他只要奶奶抱,但过了几天,他需要在我的怀抱里一刻不停地上下颠动并满屋子转悠着才能入睡,不然他就皱着他其实并没有的眉头大声嚎哭着抗议。对的,那时他一直有一个幻觉,他认为自己是有眉毛的。

接着,因为他发烧我们带他坐了的士去了趟医院,从那以后,他需要发动汽车的声音才能睡着。这可难坏了我们。我们家里并没有汽车,而我的脸皮太薄,只好指使同样脸皮薄的他爸爸一次又一次厚着脸皮借了邻居的车钥匙,在午夜十二点抱着孩子坐在车上,躲在离居民楼远一点的地方,发动着汽车引擎,摇晃着他直到睡着。然而只要汽车声音一熄灭,他便又醒了,他就像一个成天闭着眼睛无理取闹的监工,一旦我们稍有懈怠就毫不留情地鞭挞我们。但他总是自己做错事,他用他的指甲抓烂自己的脸,他抓住自己头上的几根稀疏的头发用力扯,扯得痛得大哭,却不知道松手。他把这一切都怪罪于我们,他总是十分委屈地把那两条仍然没有的眉毛憋成了红色,并开始新一轮更变本加厉的疯狂哭闹。他非常自信地认定,自己一定是跟世界签订了一份秘密契约,只要他开始耍赖,世界就向他缴械投降。他常常心怀鬼胎地把刚吸进胃里的奶从容地吐在我的身上,那诡异的笑容很像是在唾弃我慌乱的灵魂。

因此,我常常怀疑,每个孩子都是无所不知的,在他们降临的时候已经直接将一切的常识、情感一次性移植在体内,但他们一直佯装单纯,然后常常不经意间弄得我们措手不及。瘦弱的我在他的折腾中一日日粗壮,他原本壮实的爸爸则在突然暴瘦后开始虚胖。而他渐渐长开,他的眉毛睫毛逐渐浓密如乃父。由此我断定,这个孩子,他不可能是时间的敌人,他们分明是沆瀣一气地,对抗着我们羸弱或结实的身躯。他貌似无辜地咯咯笑着,私下怀揣着非常明显的目的,要将我变成一个满身赘肉的不堪的妇人,而要让他的父亲更加无耻地日渐松散肥胖。很不幸的,他达到了目的。

我从此对春天怀着难以释怀的警惕和不安。我常常错过了它开花的样子,我总是等到暮春来临才打开窗户探出头去,我看见它绵密的风和落叶,似乎比秋天来得更猛烈,直抵我溃败的内心。

在我被缝合以后的好几个月中,我一直觉得腹部随时会开裂,我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吃得太多,我怕它会撑到崩开,给我一个鲜艳的炸裂。紧接着儿子不分昼夜的啼哭,让我产生了错觉,我认为我曾经被划开的地方从来就不是腹部,而是脑袋。一听到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哭闹,我就浑身爆裂,觉得脑电波异常闪动。我很确切地认定那个扯着我脑袋一闪一闪的,就是脑电波。我觉得这个电波随时会接通另一根本不该接通的神经而形成短路,如果它们瞬间接通了,我会赤身裸体跑上街吗?我会对着陌生人傻笑或者谩骂吗?我会暴打我的孩子吗?我紧紧抱着自己蜷成一团蒙着头缩在被子里,夜复一夜地缠绕着这些念头。那些陌生的思想在我体内进进出出,反反复复,以至于我怀疑自己是一个盛大的容器,它承载的温暖雨水已经淹没了我孤独的呓语,而我被困在这个容器里,不再期待被打捞起。

到了白天,如果是有太阳的话,我的意识总是更明快一些。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害怕的并不是我精神出现异常这件事,而是我明明知道自己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却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我不敢跟最亲近的人说出我的恐惧,我怕他们比我更难受。

一到夜晚来临,我就开始焦灼,我躺在床上向着黑暗的夜无止境地下坠、逃遁,那里是一片荒凉的平芜,那里完全没有季节的迹象,不属于春夏秋冬的任何时候。那里失去引力,所有的雨降落在我的头顶,然后停住,不动声色。所有的风都嘲讽地在我身边奔忙,它们也不吹向任何方向,它们迷失地来来去去,嘈杂地在我耳边呼啸。我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量应付这些疲惫的吵嚷,我怀疑它们绑架了我朴素而孱弱的灵魂,因而我朝着虚妄坠去的时候,我想象了很多种死法,我不再能睡一个踏实的觉,在我迷糊昏睡过去的时候,我感到有人压着我的胸口,无论我如何挣扎,也发不出声音。我清楚地知道孩子就躺在我的身边,但他只是袖手旁观,他啜着小嘴吮着自己的小拳头,完全不在意他的身边躺着一个濒临疯狂的破碎的母亲。

两个月后,我提前结束了休假去上班了,我想工作也许能让我安静下来。我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同事们讲着报纸策划,讲着哪里发生了什么,讲着有关部门又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规定,而我一心狂想着回家喂奶,想着他饥饿的小嘴唇,想着他咬着我血糊糊的 的模样,想着他鲜花一样残忍的脸庞,想着他爆裂的嚎啕声。我调整着自己的表情,使它看上去更像是在认真倾听与会者的发言。但其实我在一次次想像自己站起身来,用锤子砸在那个正在讲话的领导头上,我只是希望他休息一会,对,我希望他住嘴。但是他滔滔不绝,我就真的站了起来,提着虚幻的锤子快速冲进了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镇、定。镇、定。

我瞒着家人,跟最亲近的朋友说,我可能快疯了,我不想疯,你带我去医院吧。

朋友小心翼翼地带我去了本市的康复医院。我明白“康复”只是一个委婉的措辞,在这里关着的,除了精神病患就是吸毒人员。朋友陪着我坐在微笑着的白衣女人面前,这个自以为掌控了我思想的女人面前摆着一个小本子开始记录:

“不要紧张,随意点。”

“我不紧张。”

“情绪不好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了。”

“你是不觉得你丈夫对你不好?”

“没有,他对我非常好。”

“你是不是觉得你身边的人,比如同事都想害你?”

“不,他们都很爱护我。”

“你觉得你最近遇到什么挫折了吗?”

“生孩子算挫折吗?”

“你孩子多大了?”

“两个多月。”

“是不是家里的长辈不喜欢你生的是女孩子?”

“我生的是男孩。”

我被这个不知所云的女医生猝不及防地拉到了三十年前,拉到关于生男生女的一件事情上。事实上,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三十多年来的很多事情都是猝不及防的。我第一次流鼻血是小学三年级时被当时大着肚子的班主任打的,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学校要求每位学生在手臂上打一种预防针,同学们风传说这个针打了对小孩很好,但是又有风险,可能有万分之几的几率会打死人。而打死人的话男孩女孩赔钱是不一样的。轮到我们班上打的时候,我倔强地不肯伸出手臂,我害怕自己是那万分之几中的一个,我也不忿那个关于男女赔偿金的问题,于是我冲出人群。同学把我追回来拉到大肚子班主任面前,孕妇厉声呵斥我:为什么不打针?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犟着脖子说:“我怕被打死。男生打针打死了赔八千块,女生打死了只赔三千块。他们都说你肚子是尖的,你肚子里是个男的。”孕妇显然被激怒了,她气血上涌,仗着肚子里还有一个人,猛地给了我一个巴掌,我的鼻子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猛击,顿时就流血了,孕妇显然慌了,她从作业本上扯了一张纸给我,让我仰着头呆在办公室,止住了鼻血才放我出去。回到家我的母亲还是发现了我结了痂的鼻血,她听了我的一面之词后,第二天一早跑到学校大闹了一场,这个因为愤怒而疲惫不堪的妇人警告那个绷着脸强装镇定的孕妇永远不要再碰她的孩子。

关于童年的这些幽暗部分,我并不想跟女医生深入涉及,这时候我决定单方面结束这次毫无进展的谈话,我说,我没事了,跟你谈下心里好多了。

她说:你是没什么事,就是太紧张了,有点焦虑,回去多看下书,听下音乐,不要想多了,放轻松。给你我的,有事随时给我打。

出了康复医院我将她的果断扔了。

我知道她不可能帮到我,她一直想从我的心理或性格上找原因,她认为我的精神上的不健康源自我的卑怯的内心,她认为我多疑自私,自怜自艾,但这些我都不认。我知道绝不是这样的。我想,如果要深究一个女人的精神障碍,必须全面深入了解她的精神履历,我深深地知道,我的履历无比复杂,我度过了难以为外人道的孤独的童年、自卑的少女时代,面对陌生的世界,我害羞而怯弱,我内心充满各种念头,它们深埋在时光里,隐匿,无助,惶恐,彷徨,渴望,我囚禁在自己的皮肤之中,害怕外界的一切肢体碰触。我只是曾经与一名叫庄周的男人发生了古老的秘密拥抱,双双化蝶而去。从此我陷入幽黑的树林深处,我用“千寻”这个名字命名了一只陪伴我的鸟(这后来也成了我儿子的名字)。那时我读过一本叫《红与黑》的书,我认为我就是于连,又腼腆又冷酷,我也觉得红色与黑色搭配着,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宗教意味。我还读过一本叫《红楼梦》的书,我又疑心我就是林黛玉,又自怜又清高,我仍然认定那些宿命般的判词,深藏着缄默节制的宗教意味。

像一颗缓慢的子弹,我穿越了如此混乱的数十年,我不想要一个带着我的基因的与我相似的灵魂游荡在人世间。所以,我惧怕的正是自己被拿走的那一部分,他曾在我的体内隐蔽地寄居,现在那一部分骨肉正在我的体外呼吸、狂奔、哭泣或者欢笑,他置身事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混迹在这人间世。我害怕哪一天,他突然觉察到他只是我失散的骨骼,我害怕他找上我说:妈妈我玩累了妈妈我哭累了,你把我放回肚子里去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回到原处,我就会变回那个完整的我吗?

这真是一个长久的悬念。

在随后的很多个混沌的夏日午后,我一再梦见一间遥远的破旧的房子,那是我幼年的时候住过的房子。那不是异地。那是我的原乡。在梦中,仿佛一直没有下雨,也很久没有阳光。天一直阴阴的,我被一种力量裹挟着,每天重复地在小破屋的门前走来走去,有时我突然发现,那屋里漏过来的光线,居然不是这一生的光景。我竟是在前世吗。母亲在那间一贫如洗的屋里用一根烧焦了的筷子给我烫头发。我端个小板凳,拿着一根完好的筷子在一个掉了瓷的碟子上敲打,一边站在凳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我的母亲微笑地看着我,她一定是相信我将来会站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但是三十年过去了,我仍然只能在自己家里搬个小板凳唱歌。

共 8021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孩子是母亲生命的延续,是从母体中分裂出来的骨骼。然而,当孩子一旦长大成人,离开了母亲,就变成了失散的骨骼。这篇美文,作者以自己的切身经历,描写了自己生完孩子后,意识陷入了孤独与混沌的魔窟,精神一度非常地压抑,仿佛窒息一般体会。孩子的突然降临,使作者这个初为人母的应接不暇,无法适应,由此产生了压抑与郁闷的情绪。究其原因,主要是童年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阴影,她害怕自己的性格影响孩子的未来,也惧怕孩子长大后离开自己,就像自己离开母亲那样,成为失散的骨骼。自己也变成像母亲那样絮絮叨叨的老妇人。所以,在幼小的孩子面前,她一直昏昏沉沉,总想逃避为人之母这个现实。然而,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她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地接受这个现实。在孩子十岁那年,她终于战胜了自己,并安下心来,静静地给孩子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他不想用自己孤寂的性格影响他,因为,他是妈妈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坚硬,最纯净的骨骼。此篇散文,意蕴丰富,厚重,语言凝练,描述极为详细,并以孩子出生为切入口,从自己的内心入手,仔细地描写了孩子出生后的心情变化,勇敢地剖析了自己的灵魂。不得不让人佩服,不得不让人敬仰。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五十玫瑰】【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8:46:0 欣赏美文,感谢投稿流年!祝写作愉快!

2楼文友: 09:4 :01 写的真好! 人生没绯闻,生活真郁闷!

楼文友: 14: 0:1 这文章得不到绝品,我只能呵呵! 向着梦想前进!

4楼文友: 10: :4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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